《灵薇花开夜司乐》黑桃方块

6、五 记川与忘川

　　【世上有忘川如何，没有忘川又如何？——灵薇】

　　云随雁字，在散落一地的赤色菊花花瓣上方的天空，飘飘荡荡，不知其所始，不知其所终。
　　少女坐在屋顶上，淡漠地望着这一切，心底忽然冒出一个许久不曾再追究的疑问：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人们传说得仿佛是实物的忘川？
　　“如果有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一道声音骤地插了进来，打断了她的神思。
　　灵薇这才发觉自己竟出神得厉害，居然连有人近身也没有察觉到。她一下子跳了起来，把手里的赤菊一扔，脸部抽搐了再抽搐，终是控制不住咬牙吼叫过去：“死小鬼！你什么时候上来的？来多久了？还有，谁让你这时候来打扰我的？”
　　要不是她及时认出那是司夜的声音，她差点就把手里的花当暗器发出去了啊到时候他非死即伤啊他到底知不知道啊啊啊！！！
　　司夜奇怪地看了反应激烈的她一眼，莫名其妙道：“当然是刚刚爬梯子上来的，难不成还是飞着上来的？你又不肯教我武功，我就是想飞，也没有那能力好不好？”
　　灵薇被他的话一噎，哑了一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那你上来干什么？”没事爬屋顶，很好玩吗？
　　司夜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以为我是受那谁谁谁的指使来监视你的一举一动的？我自己想上屋顶，不行啊？”
　　灵薇郁闷了。这小鬼……真是越来越不懂礼数了！居然连长辈也敢藐视……（原来姑娘你也知道你自己是人家的长辈啊？那怎么心胸就没人家小伙子宽大呢？）
　　司夜见她那样一副“本姑奶奶是你老子”（……）的神情就火大，一时之下竟是口不择言：“我再颓废，也不会像你这般，一个人孤零零地躲在房顶只敢陷入自我世界不敢见人！”
　　她却反常地没有回骂，静默片刻，漠然的眼神仅是淡淡在他身上一掠而过，便转向了望也望不断的远方。红唇抿了抿，终是成功弯起一个弧度，“司乐，如果你是来挖苦我的，那么你可以滚了。”
　　司夜忽觉不对劲，这样的灵薇，的确，太过于陌生，让他不知所措。沉默了好久，他才开口道：“现在的你，真不像我认识的你。”
　　她颇感兴致地挑挑眉，“哦？那依你看来，我是怎么样的？”
　　司夜将自己对玄色的那般说辞丢了出来，看着某女越来越阴鹜的神情和越来越凶残的眼神，他很识相地住了口，咳了声，试图转开她的注意力，自我总结道：“总之不是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原本脸色发青的灵薇被他这最后的关键句搞得再度郁闷了。什么人呀这是，拿她的话堵她一次还不够，还来？她一边努力在心里催眠说别跟小鬼斤斤计较，那样有违她长辈无比崇高光荣的形象，一边在脸上堆满了笑容道：“小司乐~如果没事的话，你能不能下去了？”再怎么说，这个屋顶也是她的专属领域吧？随便就占据人家的好地盘可是不好的行为哦。
　　“我想在这里。”司夜一句话把她的下文堵死。
　　“……”算了，她不跟小鬼计较。
　　司夜小心猫着腰走到她身边，坐下道：“这是不是代表你不赶我走了？”
　　灵薇没精打采地瞥他一眼，“赶得走吗？”
　　他一噎。
　　片刻，他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何无端端想知道这世上是否有忘川？”
　　“当然是喝啊，难不成还要拿去洗澡啊？”灵薇不耐烦地瞪他一眼，接着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奇地指着他的脸，“呀，脸红了！”
　　为了确认自己的视觉没出差错，少女伸出一根葱白玉指由轻至重地戳着他的脸，在看见红晕在他脸上大铺特铺之后，神情无比感慨道：“天哪~没想到平日和我吵得没有一丝出身书香门第公子哥形象的你也会脸红啊……原来你这么纯情……”
　　某男一把拍开她的狼爪，恼羞成怒道：“不要扯开话题！”
　　少女看着他，不语。司夜才忽然发现，她安安静静不说话时，近距离看，那双琥珀色的眸透明，却，不清澈。看得见，却，看不透。
　　微风缓缓拂过，一地的赤色丝瓣轻巧无声地翻了个圈。
　　“……算了，今天天气好，不想跟你吵架，太煞风景了。”片刻，司夜首先缴械投降。
　　“死鸭子嘴硬。”明明就是他吵不过，还找借口。灵薇看他一眼，不留情面地冷哼一声，“小鬼，话憋在心里不说是很难受的，尤其是腹诽人的话。劝你还是洒脱一点吧……”
　　洒脱一词是这么用的吗？司夜忍了忍，没有说话。
　　自觉无趣，灵薇也就不逗他了。
　　天地悠然，一片清澈得让人很容易忆起往事的宁静。
　　突然地，她想到了幼时残留下来的记忆中的片段。有一个声音轻声吟唱着：
　　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揉在嘴里，反反复复不知其厌地念唱，感觉到的味道，带着点苦，带着点涩，明明心底压抑得想退开，却总是被吸引着无法放开。
　　何时，那首曲子才能够真正不再充斥着悲凉呢？
　　但是，假使真的有那个时候，那首曲子会不会失去它的本质？
　　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她自以为此生此世都不会再提及的话就这般神使鬼差地就问出了口：“你说，世上真的有忘川和记川么？”
　　“谁知道。”他也随她一样，双眼望着三层楼之下的满地菊花，表情淡淡，“如果真的有该有多好，我也想要。喝了，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就都忘得一干二净……”
　　“但是，幸福的事也会忘了的罢。”她将下巴搁在屈起的膝盖上，合上眼，笑容微淡，“无论是什么人，是他或是她，或早或晚，那一生之中，总会遇上最让他们感到幸福的事情。与其饮下忘川之水然后再踏破红尘辗转寻找那不知是否存在的人事物，苦苦探觅着不知在何方的记川，倒不如一开始便直接面对自己犯下的罪孽，至少，不会失去那些幸福。”
　　是的，那时候……她从一开始……就应该这么做的。
　　不知为何，胸口偏左的地方，忽然小小地、小小地……疼痛了一下。
　　司夜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罪孽……吗？
　　到底是怎样的过往，才会深重地埋藏以至于腐烂得成为永远消祛不了的伤痕？
　　但立即，司夜掐断了自己的念想，不再追究。他催眠着自己，也许是他多心呢？
　　不过……
　　视线不受控制地、悄悄地移向了那沉静着的人儿……
　　带着浅淡优雅菊花香的风微醺，拂过那人闭眼沉静的侧脸，司夜忽然间红了脸。
　　片刻，灵薇的唇角勾起，眼睛却仍旧紧闭着，戏谑道：“怎么，看我看傻啦？”
　　“才、才没有呢！”少年跳起来，白皙的脸上是骗不了人的红晕，“我、我看你还有精力打趣别人，才没有玄色说的那么沮丧呢！我、我走了！”语毕，逃也似的飚开。
　　听到身后传来的猖狂的笑声，少年的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有一刻觉得身后那个混世魔王看上去很脆弱……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