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3、神仙送幽香 ...
-
公案设好,牢门大开,包公一行鱼贯而入。牢内众人一见这彪人心中皆自一叹。
先进来的那个凶汉就够威风的了,不想这会儿又来了半截铁塔,以为这铁塔便是猛人的极至了,谁知后边还跟着一位天神,看面貌,明明如春风和煦,偏偏又不怒自威,良人视之如饮佳酿,奸邪见了先自胆寒。不过因为左眼的乌青,今天这佳酿显得有点酿过头了 (昭哥:咱这是阴阳判官眼)。也正因这位爷今天形象欠佳,才没夺了主角的头彩。众人再看他身后的这位大人,身量高大,虎躯赫赫,方面黑颜,雄风凛凛。双目炯炯能洞彻人心,威严天成任神鬼难犯。众死囚便是一阵唏嘘。难怪连山大王都甘心受其驱使,果然是个人物!众人今天算开了眼了,终于见识到什么叫阳刚之气,正心潮澎湃呢,眼前又现出了一位斯文秀士,大人黝黑,更衬他面白如玉,官服肥大,难掩那儒雅风流。如果说方才那几人似高山雄迈,那这位,就如同秀谷清幽。反差,强烈的反差。养眼,太养眼啦。有了今儿晚上,爷们就算没白活,整个一出视觉盛宴啊。
不过话说回来,也就这些个死囚心中全无牵绊,才有心情欣赏这盛宴,这福气可不是人人享受得了的。里面一间囚室里关着的,今夜要审的庞府管事房旺财可没这心情,刚才听马汉讲杏花雨已经吓出一身冷汗,又见了这凶神恶煞般的一帮人进来,更抖作一团。
这会儿大人已经落坐,先生也执笔坐在小案后。只听包公一声断喝:“带房旺财!”这一喝,便是那些死囚也不由得一阵心惊。
房旺财腿软的没法走路,被两个衙从牢房里拖出来扔在了公案前面。
“房旺财,你可知罪。”
“小……小人不知。”
“你先别忙着抵赖。我且问你,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大,大牢。”
“什么牢?”
“这,小人不知。”
包公微微一笑,对听审的众死囚道:“谁来告诉他这是什么牢?”
只听一众死囚乱哄哄叫道:“死囚死囚牢啊牢啊。”
那房旺财一听这话,惊惧的不行,浑身筛糠一样的抖了起来。
包公啪的一拍堂木,牢内复又安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过什么,本阁已经了然于胸,若从实招供,本阁念你受人指使,或可饶你一命,不然,你挺的过堂上三木还是这落红点点的杏花雨?”
房旺财此时已是脸色煞白、满头大汗,只是畏惧事大,不敢妄言。
包公冷冷一笑,“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本阁索性给你个明白,拿证物!”
便有一个小衙役托了一个木案走到房旺财面前,案上一物,是个摊开的油纸包,包内是些许粉末。房旺财一见此物,登时瘫在地上。
此时堂木啪的一响,包公厉声又至:“还不招吗!”
“我招,我招!大人饶命啊!”
“说。”
“那天,管家庞福给了我这包东西。我按他吩咐,交给花园大灶上的陆七,叫他掺在面子里做成窝头,待到夜里,便和一众护院押着工匠进了密道,按庞管家说的,把他们带到城外骗他们吃下。只是,这包怎地到了大人手上。”
“这个你别管,我且问你,你可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
“如实说!”
“毒药。能毒死人的毒药。大人,我是身不由己啊大人。”
“为何要毒死他们。”
“这个,小人地位卑贱,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劳工来自何处,是聘是抢,你总知道吧。”
“是强掳的,没有工钱。”
“除了他们,可还有其他劳工?”
“这……有,已经带出府去了。”
“带去哪里!”
“带……”随着包公句句追问,房旺财的冷汗越来越多,再问下去……房旺财身子一震,突然匍匐在地,哭嚎道:“大人,小人上有高堂下有娇儿,求大人给小人一个痛快,我,我不知道,我不能说,求大人成全啊”,说着一阵号啕,泪如雨下。
包公凝了眉,微眯了双眼,沉吟半晌道:“你有老母娇儿,那矿坑中的白骨便没有么!房旺财,你能念及家小,可见天良未泯。本阁便给你说个透彻,也叫你知道个中厉害。你该是知道本阁乃是奉旨差赈,手握什么样的权柄。那庞昱做过什么,你应该清楚。不说他过手多少条人命,单就私开银矿就是死罪一条。尔等知情者,难免受到牵连。出首庞贼,你尚有一线生机,可归家侍奉老母,若执迷不悟,唯枉死而已。”
听着包公的话,房旺财僵着身子略微一动,又匍匐了良久,忽然抬起了头,“小人若肯作证,大人真的可以放小人一条生路么?”
包公点了点头,“说吧。”
……
房管事招完了,包公便叫带另一个管事修愿强。修管事进来给包公磕了头,起身却看见了瘫坐地上的房管事,心里就是一惊,“旺财?”又见房管事身下吓溺了一片,忍不住道:“怎么搞的这么湿。”房旺财便道:“吓的。小强,我什么都招了,你也别那么硬了,招吧,免得皮肉受苦。”
修愿强面上一滞,叹了口气,“大人想问什么,小人知无不言。”
供述已毕,小强和旺财都画了押,包公叫人把他们带去别的牢室,便对着此牢众囚道:“本官乃龙图阁学士,受皇命执尚方宝剑来陈州查赈。今夜本阁在此牢放告,尔等皆是死囚,秋决将近,旦夕受戮,若有冤屈何不趁早说来。”
话音方落,忽听一个磁性的声音道:“求大人为晚生作主!”
包公面露喜色,与公孙对视了一眼,寻声望去,说话之人正是囚众所称的秀才。包公叫人打开牢门,秀才道:“晚生屡受重刑,腿废难行,求大人着人搀扶。”
包公道:“既是如此,你且坐着别动,本阁来牢室内问话便是。”说着叫人将椅子搬了进去。秀才大受感动,不想这等高官竟如此平易近。腿不能动,便执手当胸,俯地深深一揖。
包公已然坐下,便问道:“你是金必正么?”
秀才面上一诧:“大人知道晚生?”
包公点了点头,“看过你的案卷,觉得可疑。”
“大人明鉴,晚生冤枉啊。”
“将前后因由细细说来。”
“是。晚生正是金必正。原藉常州武进县,自幼与颜氏定婚。后因随父到广平县付任。年前,舅兄托人捎信来说要送妹妹前来毕姻,谁知久久未至,因不放心,我便一路迎了去。行至陈州,因旅途劳乏,病倒了。幸得十里铺桃花溪畔的宋大哥收留在家,又叫宋大嫂为我调理饮食。因得他一家老小看顾,病一天天见好。那日宋大哥出去营生,大嫂出去溪上浆洗衣物,我自养神,伯母在院里喂鸡鸭。宋大嫂忽然跑了回来,我因没睡着,听见她二人谈话,才知道是有人在溪边调戏于她,衣服都丢在了外边。伯母劝慰着带她进了房。
我以为没事了,谁知没过多久,便有人敲门,敲的山响,伯母不敢开,外面的人便叫嚷着撞门。后来真的撞开了,进来一行人,一个主子,锦衣华服的,余众为仆从打扮。一进来便去屋内寻大嫂。我一时不愤,强撑着出去和他们理论,便有恶仆过来殴打于我,因体弱,我一时昏厥过去。待醒来时,大嫂已被那华服奸人……淫污了。他众人方要离去,正遇着宋大哥归来,大哥极是气恼,便揪打那人,却遭一众恶奴……围殴至死。晚生亦被他们打折了肋骨。伯母哭厥于地,那哀号声至今尤在耳畔。”金生说到这里,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
“经多方打听,方知道那人正是安乐侯庞昱,晚生受伯母所托,一纸诉状告到县衙,不想县令推托说无凭无据,拒不受理,今日想想,太爷倒是一片好心,只是那时愤懑,领会不得。后告到陈州蒋大人处,晚生便成了……便成了谋害亲夫的奸夫了。
伯母知道了,到州衙理论,蒋完不顾她年迈,杖责她讹诈皇亲,老人家不愤,一头……一头撞死在堂前了……”说到这里,金生大恸,伏地而哭。良久方起身哽咽道:“我本欲为宋家鸣冤,不想竟又累伯母搭上性命。他们还要我承认通奸杀人,若然屈招,岂不是更坏了宋大嫂名节,晚生抵死不认,便受了这几个月的酷刑。而今双腿双手都落了残疾,已是废人了,生无可恋,唯只胸中还有一惑难解,咽不下这口气。大人,您说,为何苍天不佑善人呢?”
包公之前看陈州的案卷,看到宋李氏拿命相讹便生疑惑,此时听了金生之诉,又见他情真意切,此案之冤便定了八成。温言道:“此案若当真如你所诉,本阁定要还你个公道,好叫你知道陈州也有朗朗乾坤。那宋大嫂现在何处?”
金生摇了摇头,“我自被关进死囚牢,只堂审见过她一次,因是通奸案子,她也不方便来监内探视,宋大哥尚有一点骨血顺儿,想必在家照看吧。”
包公点了点头,又问了几个细节,叫金生画了供便带人离开。
***
陈州城北,官道上。
两骑快马呼啸而过,甩下身后两股尘烟。马上一白一黑两位骑士,黑衣的持重、白衣的张扬,正是二鼠韩彰与五鼠白玉堂。
行至一棵梨树旁边,忽一个稚嫩的声音大喊一了句:“英雄留步!”
白玉堂一拉缰绳,宝马一声嘶鸣,人立而起,随即止了奔势。韩彰见其停了,也缓了下来。
白玉堂拨马过来,见树下立了一个小乞丐,细看时,虽蓬头垢面,衣衫到还齐整,难道是个落难的?问他:“方才是你叫的?”
“嗯。”
“叫俺何事?”
“落难之人,急着回家,求英雄接济盘缠。”
玉堂闻言一怔,没见过要饭要得这么拽的,只是,不管怎么拽它还是要饭啊,“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信你。”
“因为俺信你是个英雄。”
白玉堂一笑,“臭小子,人不大,马屁倒拍得响。”说着自怀中摸了一两重的块银子,丢过去给他,拨马便走,忽又停下,似想到了什么,回视那乞丐,却见他正把银子放在嘴里咬呢。那小子见他回过身来,忙把银子藏进手心,皮笑肉不笑的冲玉堂咧嘴。玉堂扑哧一笑,“别藏了,早看见了,爷的银子都是好成色。信你原是因你的谈吐衣着,你还真当是自己马屁拍得响么?”那小子讪讪一笑。
“你叫什么名字?”
“雨墨。”
“听着倒像个书童的名字。”
“是,俺与公子走散了,流落此间,陈州附近还行,再走远些,人都快死绝了,要饭都没处要去,才被困在这里。多蒙公子接济,回乡有望了。”
“这附近还有别的小叫花子么?”
“有,那边庙里住着些,凶着呢,不让俺靠近。”
白玉堂跳下马来,摸出二两大一块银子道“帮我个忙,请他们来在前边岔道口演出戏,这是谢钱。”
……
陈州城北百五十里,钦差行辕。
时至三更,奉旨锁拿包公进京的钦差杨博还在灯下看书。屋内只一个随从陪侍。房门忽被拍响,侍者便问:“谁在门外?”
一个儒雅醉人的声音道:“方外之人。不知大人可否忙中偷闲与贫道做一席谈。”
杨博闻言,面带惊讶,这房内虽只一人随侍,屋外却有不少护卫驻守,如何此人到了门口,竟无人警觉。听他声音不似要生事,便道:“有请。”
侍者便开了门,方要道请进,却被那仙姿惊住,舌头便打了结。
杨博一见此人也是一惊,那人一身素白,轻摇羽扇,当真是天人形容,道家风骨。到底是有见识的人,只呆了一呆,便即回神,道:“不知真人此来有何见教。”
神仙温文一笑:“大人言过了,见教二字何以克当。”边说着边进了门,手一挥,房门便掩了。又朝那随从扇了一扇,随从只闻得一缕幽香,便坠入梦中。
见杨博面带讶异,神仙便道:“大人莫怕,贫道此举皆因而后之言不足为外人道。大人此行可是要查办包公?”
“这……不知真人何以知晓。”
神仙不答,只垂了眼,给了他一个莫测高深的微笑。杨博一拍脑袋,是了,人家是神仙嘛,有什么瞒得住他,这话问的也太白痴了。
这时那神仙又开口了“贫道此来是有一事相商。贫道本方外之人,原不该理会这些俗事,只是,一者,包公本是星主,四方神明自来庇护,贫道也是应个景儿,二者,星主现今重审的囚犯,命不该绝,贫道幼年曾得他祖上的救助,此恩不能不报,这才冒昧来求大人略做拖延,好歹容包公审完此案再行传旨。”
“这……不知神仙要下官拖延几日。”
“三日。”
“只是,现今陈州在望,倒叫下官如何拖延呢。”
神仙羽扇一摇,从容道“大人不必劳心思虑,明日照常前行,一切皆有造化,大人只顺应天命就是。”言罢向杨博一扇。幽香过后,杨大人匐案而眠。
“神仙”见他睡着了,诡异一笑。把扇子往脖子后一插就拎起了桌上的黄布包。打开看时,包的是个朱漆匣子,匣子里一轴明黄,正是圣旨。把圣旨往怀里揣了,又自袖中抽了另一个卷轴放入匣内,复包了包袱。待走时,看见了桌上的书,心想,这大人倒勤奋,这么晚了还在攻读,却不知看的是什么。一时好奇,执起来看,见是两本,一本皮上写着 “闺中趣事。”翻开看了一页,扑哧一笑。再看另一本,皮上书“纱场英雄谱”,“纱场”?翻开看时,却是图画。看了两页,眉峰一挑,暗骂,这些个狗官,还真是“公”事繁忙呢。
这时房外一人哑声道:“好了么老五?”
房内老五应了声:“就来!”真是的,就不能容我多看两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