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凤》听风入松

9、中元节

　　中元节当夜。
　　“听闻中元节又叫鬼节，没想到街上还有这么多人。”弄玉坐在屋檐上，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流。
　　路上的行人们都身着红袍，手捧莲灯，脸上戴了一张粉白鬼脸儿面具，上面以朱砂绘着各种生动表情，远远望去犹如百鬼夜行，诡谲可怖。
　　“传说今夜鬼门大开，所以他们戴上面具避免冲撞误入人间的鬼魂。至于手中的莲灯，则是为了放在水中，表达对亡者的哀思。”
　　白凤解释道，看到弄玉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颇觉趣味。
　　“你，不害怕么。”
　　“子不语，怪力乱神。何况有你在，我怕什么。”弄玉轻描淡写道，站起身拍了拍裙子，“我们下去吧。”
　　两个人为了不显得格格不入，去摊位前买了两个面具。
　　白凤挑了一个面无表情的，弄玉却抢着给他换了一个笑脸，在他脸上晃了一下，俏生生道，“这个多好看啊！”
　　其实他为了避免弄玉认出，平时一直带着一副贴脸的素银面具，遮住了脸的上半部分，眼睛也特意用头发遮住，现在又戴上一层鬼面，头部显得颇有些臃肿。
　　弄玉倒未曾在意，她自己挑了一个凶神恶煞的面具，在白凤面前比划了两下，然后开心地戴了上去。
　　一队行人涌了过来，直接从两个人之间穿过。
　　弄玉被人流挤开，眼前熟悉的身影瞬间便隐没在人群之中没了踪迹。她心中一时慌乱起来，正欲迈步找寻，摊位的老板拉住了她。
　　“姑娘，还没给钱呐。”
　　可她外出时轻装简行，每次都是由影卫付账。
　　“老板，我……”没钱两个字哽在喉中，弄玉犹豫了一下，摸下头上的发簪塞到他手里。“这个应该绰绰有余，多的您也不用找了。”
　　弄玉说完便挤进人群，顺着方才的方向找了过去。
　　片刻之后，白凤喘息着回到摊位旁，却发现弄玉已经不在。
　　“老板，那位姑娘呢？”
　　“她走啦，应该是去找你了。”
　　白凤闻言哭笑不得，又被老板拉住。
　　“方才她用发簪抵账，我瞧着成色上好，应该是小姑娘心爱之物。”
　　白凤看到老板手中的发簪，忙取出一锭碎银。
　　“谢谢老板。”
　　老板接过碎银把发簪还于白凤，脸上都是笑意。“我看小姑娘看不见你挺着急的，快去找她吧。”
　　白凤一愣，郑重地点点头。
　　人群太过拥挤密集，他直接纵身跃上了房顶。
　　寻了一圈之后仍是毫无头绪，弄玉今日恰好穿了一件红色衣裙，白凤很难在人群中辨别出来。
　　他微蹙眉头，拖一分便多一分焦急。
　　街市上人流太多，鱼龙混杂。
　　倘若弄玉落单走到偏僻的地方，若遇上地痞流氓……关心则乱，白凤一时竟忘了弄玉习得几式自保本领。
　　他摸了摸鼻子，想到一个办法。
　　弄玉气喘吁吁地停在街市一角，身边人流如织，可却没有影卫的影子。
　　她心中有些着急，每次出来都是影卫用轻功带她，倘若寻不到影卫，只怕她要在外面过夜了。
　　满目的红色身影在眼前不停的晃动，各种表情的面具如同走马灯般从眼前经过，弄玉擦了擦微湿的鬓角，轻轻叹了口气。
　　突然，空中飘起了白色的羽毛，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来得神秘而又浪漫。
　　行人无不驻足，慨然赞叹。
　　弄玉接住一根羽毛，脑海中却闪过一个原以为早已忘却的身影。似乎是为了印证她所思不差，一只白色的小鸟扑扇着翅膀飞了过来，而在它身后，跟过来的还有主人。
　　静止的人群中，弄玉看着几步远停下的白色身影，他是在这红色人流中是那么的显眼，就像初见时给她的感觉一般，身形挺拔，气质冷冽，整个人就像是一竿修长的竹，又像是一柄锋利寒彻的剑。
　　当他出现的时候，周围空气的流动似乎也变得缓慢起来。
　　对视的那一眼，天空中突然“嘭”地一声炸起了火树银花，一抹流光绽放成一朵巨大的火花，飞溅的点点碎屑如同流星一般四散坠落，美不胜收。
　　弄玉本来想扭头就走，但又觉得这样未免有些失礼。
　　已经这么多天了，她的心情早已渐渐平复下来，更何况，不管怎样，这个人曾经救过她。
　　于是她取下脸上的面具，礼貌地露出一个笑容。
　　“好巧。”
　　已经找到了她，白凤本该迅速离去换回影卫的身份，但他却有些不舍，毕竟作为影子，虽然与她更加亲近，但却不能正大光明地看着她，甚至言行都要考虑主仆尊卑。
　　于是两个人便一起逛了起来，原本之间有一段距离，但白凤唯恐再次走丢，直接强势地与她并肩，并且伸出了一条手臂。
　　“拉住它，别走丢了。”
　　弄玉愣了一下，白凤一直是这样，他脸上的表情并不柔和，但冷硬的话里藏着的是关心。
　　这大概就是嘴硬心软吧，弄玉拉住他的衣角，低着头跟在身旁。
　　白凤放慢了脚步，唇角不经意地微微上扬。
　　两个人坐到一个摊位上时，白凤手里已经提了一堆东西。
　　“这是……”
　　“云片糕，芝麻糖。”白凤又晃了晃另一只手中的糖葫芦，“你不喜欢么。”
　　“我小时候才喜欢吃这些甜食。”弄玉摇摇头。
　　“现在不喜欢，是知道会吃坏牙齿吗？”白凤面带微笑，眼神明亮。那双蓝色眸子映进眼里，也映进心里，唤起了弄玉记忆深处的画面。
　　“呐，给你吃吧。”
　　“你吃吧，我待会还有云片糕和芝麻糖……”
　　蓝眸的男孩吃着她送的糖葫芦，含糊不清地说。“晚上还吃那么甜食，会吃坏牙齿的。”
　　那个“鸟人”小男孩，果然是他。
　　弄玉摘下一颗冰糖葫芦咬碎外面的糖衣，轻轻一笑。“剩下的都给你了，云片糕和芝麻糖也给你。”
　　“冰糖葫芦，取新鲜的山楂，外面裹上一层撒了白芝麻的糖汁，放凉后糖衣便金黄酥脆，酸甜可口。”白凤悠悠说道，“这东西十分开胃。”
　　当初他在玉楼上收了弄玉的一串糖葫芦，本想暂时充饥，结果却是胃口大开越吃越饿，之后墨鸦便是带他来这家摊位吃夜宵。
　　一顶支起的帐子，一座火炉，一张摆着案板和材料的桌子。
　　一张桌子，两条长凳。
　　这家摊位的陈设十分简单，老板是一位三十多岁的阿婶，熟练地往绿豆沙色的瓷碗中浇入浓白汤汁，然后洒上葱花，香菜和碎花生。
　　白凤又夹了一点红辣子，在面上搅拌开来，便散发出扑鼻的香气。
　　山珍海味弄玉早就司空见惯，所以饭馆中的大鱼大肉她必不感兴趣，反而是这种街头的特色小食更合心意。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在深夜寒冷的街头，一碗热汤面无疑是一种最大的幸福。
　　话不必多说，两个人的芥蒂似乎在不经意间已经烟消云散。
　　卖面的阿婶笑眯眯地看着埋头吃面的两人，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
　　白凤和墨鸦时常来夜市用夜宵，她早就眼熟二人，也经常打趣要给二人介绍对象。
　　“难怪不愿意接受我说媒，原来有了心上人，还是个这么俊的女娃。”
　　“我送你回去。”白凤看了看天空中换了位置的明月，夜已经深了。
　　弄玉似乎也乏了，眼皮沉重地点点头。
　　白凤揽起她的腰，让她能舒服地靠在他肩头。
　　后面的阿婶一边收摊一边笑着摇了摇头。
　　“两个小娃娃真是恩爱。”
　　白凤轻踩栏杆，稳稳落地，弄玉睁开眼睛，已经回到玉楼。
　　白凤的手在她发间停顿了一瞬，然后柔声道，“我走了，早点休息。”
　　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弄玉困乏的眼神霎时变得清明。她伸出手摸了摸头发，取下一根还带着温度的发簪。
　　她的眼睛眯起来，唇角轻扯出一个弧度，这根发簪，是她方才抵押在面具摊位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