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凤》听风入松

6、琴起，情起

　　弄玉平安回到山庄时，老爷子已经担心的团团转了，看到外孙女儿毫发未损方才出了一口气。他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自己年纪已大，不可能保护弄玉一辈子，即使是府中的暗卫，也不可能寸步不离时刻跟在她身边。
　　人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以外孙女这样的容貌和才情，恰如明珠美玉，他不敢轻易露于人前，怕的就是引来非分之想遭人惦记。
　　现在看来，他之前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那个想法很有必要。
　　弄玉见外祖为自己这般担心，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她刚一开口，正与外祖不谋而合。
　　第二日，老爷子便传唤了数名资历的武师，要弄玉先从中挑选一名。
　　“你且先学一些基础的，过些日子我请的那位女师父便该到了，届时再让她好好教你。”
　　弄玉点点头，学起来也十分认真，不过武师碍于尊卑和男女之别，指点起来颇多顾忌，且只以基础为本，所以收效甚微。
　　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臂，弄玉才发现习武原来是这般辛苦的一件事，她已经尽力去练习，却还是掰不过武师的一只手腕。
　　不知道江湖上那些武功高强的人们是如何练成的，想必也付出过许多汗水和辛苦吧。
　　她突然想起了那个救了自己的白衣人，那个人的武功似乎很高强，尤其是轻功，身形飘忽，飞檐走壁，就像是话本中描述的江湖侠客，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弄玉心中有些遗憾，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更不知道该去哪里寻他。
　　傍晚的时候，虚掩的窗子里飞进了一只小鸟，
　　弄玉看到后十分惊喜，捏碎了些糕点喂给它吃，那鸟儿翎羽胜雪，赤豆大小的黑眼珠乌灵灵水汪汪，灵气十足。胆子倒是很大，直接跳到她的掌心里，轻轻啄了几下，便挠的她手心痒痒的。
　　少女轻抚过鸟儿长长的尾翎，脸上尽是笑意。
　　她甚至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影靠在了贴着印花纸箔的窗子外。
　　白凤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吹了一声口哨。
　　小鸟听到哨声，低鸣了两声，扑扇着翅膀飞了出去。
　　弄玉抬起头，窗外空无一人，可是她刚才怎么好像听到了离得很近的口哨声？
　　修剪了一下花瓶里的栀子花，她又取出琴囊中的古琴细心擦拭。虽然有专门的侍女可做这些琐事，但她惯常自己亲自动手。
　　正擦拭着最后一根琴弦的时候，方才的小白鸟又飞了回来，不同的是它嘴上叼了一个东西。
　　弄玉走上前去，小鸟乖巧地停在她伸出的手上，放下了叼着的东西。
　　弄玉捏起一看，这才发现那是一条丝帕，一条秋香色的丝帕。
　　是他。弄玉看向窗外，一个模糊的人影若隐若现。
　　既然不愿露面，那么她也不便强求。
　　素手抚过琴弦，如同玉色蝴蝶在冰弦上翩翩起舞，轻灵之声如松露竹音，湛然幽明。
　　白凤抱着双臂，微微仰起头，手指无意识地随着旋律轻叩。
　　之前并不是没有听过琴曲，墨鸦也曾拉过他去些笙歌舞乐之所，对着各色女子评头论足，然后嬉笑着逗弄的他面红耳赤。
　　他讨厌那种地方，迫于生计的女子露出虚假的微笑，将本该珍视的才艺展于人前权当做献媚讨好之物。
　　那些曲子和舞蹈奢靡华丽，就像是一支燃之未尽的香，吞吐着勾人的烟丝，让他觉得烦闷窒息。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但正是因为如此，他更加珍视那种不经世事的纯真。
　　就好像，那个女孩的眼神，那是在宠爱中长大，不懂人心险恶的单纯无邪。
　　她弹得这首曲子，很美，没有曲意奉承，只是单纯地以琴曲入心声。
　　白凤唇角一勾，他听懂了她的意思。
　　招呼了一声，鸟儿重新飞出窗外落在肩头，白凤缓缓道，“若想做些什么以做报答，那便在我每次来时为我奏一曲吧。”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你的琴音，很美。”
　　弄玉站起身，窗前人影已去。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弄玉每天都会看到那只小鸟叼着什么东西按时飞进窗子，有时是精巧的面人儿，有时是一朵带着露水和香气的野花，有时是市集上精美的拓片……
　　看到那只鸟儿，弄玉便知道，他来了。
　　两人之间很少交流，因为弄玉觉得他似乎不爱说话，所以她安静地弹着琴，不去问一些她心里其实很想知道的事情。
　　两人之间渐渐产生了一种默契，从琴音中传递的，是内心最真实的感受。所以虽然认识仅仅数月，却已经仿佛相交多年的故人。
　　一天晚上，玉楼的书阁内闪入了一个黑色的人影，那人蹑手蹑脚地走在书架中，轻轻的翻找着什么。
　　月光从窗格映照进来，人影打来一本厚厚的书册，草草地翻了一边，没有他要找的东西，突然，他的目光被一张折叠的画纸所吸引。
　　“抓贼了！”
　　玉楼的灯光一盏盏点亮，弄玉听到有喧闹之声，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
　　“琳琅，外面怎么了？”
　　“小小姐，无碍。有贼人混入山庄，暗卫正在搜查。”
　　“哦，你去看看外祖父那边有没有受到什么惊吓。”
　　“可是小小姐，您一个人……”
　　“放心吧，这玉楼也不是轻易就能上来的。再说，我现在不是学了防身之术嘛。”弄玉眨了眨眼睛，俏皮地扭动了一下手腕。
　　“是。”
　　弄玉刚一躺下，屋子里原本还亮着的灯突然灭了。
　　心里砰砰直跳，弄玉知道有人进了自己的卧室……并且那人在琳琅走之前已经进来了，现在只剩她一个人，他要开始动手了。
　　从枕头下摸出一支锋利的簪子，弄玉深吸一口气，回想着近日所学的防身之术。
　　“嘶”，簪子划过衣料的声音。
　　弄玉眼疾手快，尚未起身已经出手，黑影却好似预知她动作，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并且一个扭身将她禁锢起来。
　　“同样的出其不意，你还想用簪子刺伤我第二次么。”
　　身后的黑影闷声说道，弄玉闻声，紧绷的神经随之放松起来，她扭过头看到身后那人的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依然光彩熠熠。
　　“你……轻一点。”弄玉轻呵一口气，白凤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上力道有些重了。
　　他甫一松手，弄玉脸上便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手肘突然向后一顶，然后在白凤闪躲时一个侧身低腰转过了身子，手中银光闪过，堪堪停在白凤面前。
　　白凤只伸出两根手指，弄玉聚力刺出的发簪便在他指间纹丝不动。
　　后者有些不服输，两只手一起用力，簪子还是一动不动。
　　白凤唇角微勾，轻巧地捏走发簪挽到她脑后，然后轻轻地插在她的发间。
　　“你学的这些，在我面前还远远不够。”
　　“我知道，但没想到……差这么远。”弄玉的神情有些沮丧，白凤方才仅用单手便破了她的招。
　　“习武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我也是从幼年开始练习，一日也未曾荒废，方有今日能为。”白凤安慰道，他又想起了什么，“你方才用的那一招，好像有些熟悉，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话音刚落，白凤听到外面传来守卫的声音。
　　“快增派人手，莫让那贼人逃脱。”
　　看来盗跖已经得手了，那么，他也该快些动手了。
　　“帮我一个忙。”白凤突然看向弄玉，什么东西蒙上了她的眼睛，陷入一片黑暗。
　　“你要做什么？”腰肢被搂住，一个重心不稳差点失去平衡，弄玉急忙摸索着抓住身旁的人。
　　“嘘，相信我。”耳畔传来白凤低低的声音，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感觉。
　　深夜潜入她的卧房，现在又要带她去哪里，即使是认识的人，也该有一丝警觉戒备。
　　可是弄玉却柔顺地服从了，她紧闭嘴唇，心里虽然有些紧张害怕，但更多的是一份信任。
　　她久居深闺，江湖对她来说是非常遥远的事情，只存在于偷看的话本故事上。
　　她向往那个地方，因为话本里，有名马，美人，烈酒，有惺惺相惜的英雄，有侠肝义胆的侠客，有可歌可泣的传说，有缠绵悱恻的爱情。
　　她所知道的，仅是江湖中光鲜亮丽的表面，但她足够幸运，遇到的第一个江湖中人是白凤，所以那些不为人知的罪恶，她便永远不会接触到了。
　　重楼高阁在夜色中点缀着盏盏灯火，如同散落人间的星子，耳畔只有呼啸的风声，弄玉抓紧身旁人的手臂，青丝飞舞，心亦雀跃起来。
　　他之前也是这般轻盈敏捷地离去，像是一只毫无挂碍的飞鸟，她很好奇，那恍若从从话本中走出的侠客风流，存在于怎样的江湖。
　　山庄中的守卫被之前盗跖的动作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竟无人注意到玉楼中腾空而去的一双人影。
　　不大一会儿，弄玉便感觉似乎是在下坠，白凤足尖轻点，揽着她旋身落下，缓冲了那种急速而落的沉坠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