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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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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路同行6
又是一个周一,大粮仓村小初的毕业班教室里,五个学生在写暑假作业,梁云光也在低头做题。
她做的是初中的题。
很多人觉得,高中老师下来教初中,这不是降低难度吗?这不是手拿把掐的?
实则不然。
由高中降到初中,理科老师首先需要克服的一个问题,就是思维以及做题习惯的转换。
——如果教的学生基础比较差、理解能力也没有锻炼出来的话,那需要压制的习惯,或者说,是需要克服的困难,就更大了。
在高中有很多可以直接拿过来用的东西,在初中阶段还是要证明的;而一些简便的算法,高中已经讲了,可以用了,初中还是根本没学、完全不能使用的。
初中生和高中生的理解能力也不是一条水平线上的。
有的东西,讲出来,高中生能听懂,初中的孩子就懵了——虽然这班级里有的孩子年纪已经看齐高二高三的学生了,但他们之前并没有学多少东西,缺乏足够刺激的大脑还是一个待开发的状态。
而且初中的东西梁云光已经扔了太久了。
初中的孩子该学什么不该学什么,该会什么不该会什么,她都已经忘了。
说数学,她大学本科和后来的本职工作就是这个,早前干什么都是高考题思路,工作之后,硬做了一段时间题以后,她终于把自己切换回了当前年级当前进度的思路。
但等现在看初中题,她又是满脑子的高中习惯高中做法。
说语文英语,文言文和英语课文,拿过来她都能看懂,但细节的地方她就叫不准了,比如这个“之”是哪个意思,那个“之”又是哪个意思——换到英语,那就是整篇课文她理解朗读都没问题,但叫准到个别单词,她已经不记得释义了。
语法还有短语她忘的就更多了——尤其是各动词后面跟着的介词。
物理化学,物理还好说,她只是记不住几个名人了,公式还基本都记得;但化学就抓瞎了——天可怜见,她当初无论初中高中,化学始终是比物理好的!结果到现在,竟是化学率先弃她而去,折磨了她千百遍的物理对她不离不弃。
她把许多化学反应方程式和部分出题常用化合物的颜色给忘记了,一同忘记的还有化学器材的使用注意事项......终究是错付了。
万幸的就是,几年前政治,也就是思想品德,被H市移除出中考大科行列了。
不过政治要是真考,她不太头疼……
她们省里还没取消中考思想品德科目的绝大多数地区,目前这一科都是开卷考试。
真要考,她只需要把近年来的答题模板分析出来就把一大半问题解决了——剩下的那一小半才难。开卷考试拼的其实是资料,对于教育资源不太好的地区来说,拼的就是家长的“财力”和挑选合适材料的眼光与渠道。
语数外理化,需要重新熟悉的东西很多,而以梁云光前面那可怜巴巴的三年教学经验来看,快速捡起手感、抓住重点以及总结模式的方法,就是做题。
于是学生做题她也做,上一周下来她已经把学生的暑假作业多彩假日给全刷完了——跳过了政治——这周她已经换了中考模拟题来刷了。
屋里学生在做题,老师也在做题,纸页被翻动的声音和笔尖划在纸上沙拉拉的声音十分有规律,也相得益彰。
一个人声打破了这份特殊的静谧。
这声音带着一点变声期少年特有的公鸭嗓:“老师。”
梁云光不用抬头就知道说话的是刘玉龙。
刘玉龙其实很内向,除了有实在过不去的问题、他自己手里也没答案之外,很少会主动和这个“陌生的新老师”说些什么。
刘玉龙说话的声音其实压得很低——他已经来到了梁云光跟前,只不过梁云光刚刚往后靠在查英译汉辞典,没有立刻发现他。
她抬头看向这个学生。
比起女孩,男生普遍晚长,刘玉龙近期终于到了抽条的时候,一年抽了十七八公分,虽然实际并没有多高,但他这会儿乍看着又高又瘦,竹竿一样,特别单薄。
和很多青春期的男孩女孩一样,刘玉龙脸上也有一些说不出来但又很容易看出来的小烦恼。
大概是本身激素水平不对,也可能是被即将进入初中最后一年的压力折磨的,刘玉龙脸上那些小小的红疙瘩在梁云光认识他以后的短短一周的时间里,又增加了不少。
梁云光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头痛......上回跟他说话的时候,她明明已经强调过,要他不要再拿手去碰他头上的那些小包包了,可这孩子显然是听进去了但没管住。
她尽量先忽略这点小问题:“什么事?”
“老师,咱们市里今年的中考题原题是不是已经出来了?”刘玉龙显然很关心中考方面的消息。
今天已经是七月八日了,中考成绩就是在昨天出来的。
而中考成绩一出来,中考原卷和官方标准答案就算是彻底解密了,随便在网上一搜就能搜到。
“你想做原题?”梁云光听明白了他话里隐含的意思。
刘玉龙吭吭哧哧,没立刻说话。
梁云光大概明白他的心理。
这是怕人觉得他好高骛远。
刘玉龙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水平,也因此很惧怕被人看轻。
梁云光觉得,他现在接触中考题,未必不是一种打击——不管是哪一科。
不过她掂量了一下后,还是没有拒绝:“我这儿有,不过没印你们的,等我下午给你们印两份。”
刘玉龙听见她满口答应,这才松了口气;紧跟着却听老师问道:“不说了脸上的痘别抠吗?你这一脸——本来没什么,让你自己扣得红一块黑一块的,别得明明没得水痘,脸上以后也留个坑。”
刘玉龙大感尴尬,应了几声,赶紧跑了。
他回座位的时候,王顺平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王顺平和李继赫今天坐同桌,他一动,李继赫也跟着开始收拾笔了。
李继赫的笔大概是全班最多的,各种笔加起来十一二支,平时常用的有五六支,他对这些东西宝贝得很,每次离开教室之前,都得细细轻点过一回,才能安心地带着笔袋离开。
而在问原题的事情之前,刘玉龙原本也是把东西收拾好了要走的。
梁云光看看时间,上午十点半多了,又下去看看郑华高和韩佳慧的进度。
郑华高正在对着答案抄英语单词。
不止刘玉龙。
目前梁云光碰见的毕业班的所有孩子,对英语都是束手无策的。
梁云光毫不怀疑,她要是把这些孩子的英语答案给撕了,他们中就没一个能做英语作业的了。
或许开学以后,得先想办法从小学单词开始重讲一遍英语——就是不知道时间够不够。
韩佳慧在做语文作业里的古文阅读。
梁云光刚低下头,就听见刘玉龙慌慌张张地和她说“老师再见”,抬头就看那瘦得麻秆一样的男生拎着个橘色的单肩包逃命一样跑了。
......痘痘的问题,准确来说,是她说了刘玉龙却没能照做的问题,还真是提都不能提。
梁云光摸摸脸,想着自己或许也没资格说刘玉龙。
爆痘的时候,她也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来着——平时倒能控制住,只是一旦开始刷题或者思考某些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东西,她的手就不听使唤了。
王顺平道别的时候是一派的大大方方,不过走出教室的脚步似乎颠儿颠儿地,好像心情特别好。
梁云光一想,今天是周四,便明白他好心情的来由了。
二百四十六,这是他下午能出去踢球的日子。
梁云光不太明白他这种定了计划以后严格执行的定力和自制力是哪里来的,或许是他定的计划完成的压力不大,也或许是有的人的计划性就是天生的。
她又低头去看韩佳慧。
大概是因为老师就在旁边看着,韩佳慧又不好意思也起来收拾东西,又觉得脑子混乱写不出来实际内容,笔已经在一个逗号后面停留一会儿了。
钢笔墨水在多彩假日的浅黄色职业上晕开了一个墨色的圆点。
韩佳慧好像在这时候突然发现了自己在发呆,赶紧把笔抬起来,但再去看题,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梁云光想叹气,但忍住了,她又看看郑华高,郑华高一般是严格踩着十一点整的点走的,此时还在苦大仇深地对着英文字母。
她想对教室里剩下的这俩孩子说点什么,冷不丁一个小个子窜进来。
小孩看着七八岁,皮肤晒得发红,一双眼珠子黑亮黑亮,叽里咕噜地转,看着就知道是个活泼好动又十分机灵的小子:
“老师老师,石头哥不在,我姑想借下咱们学校的电瓶车!能给我们把锁开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