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路同行》关外青衣

8、第 8 章

　　觅路同行8

　　梁云光认得这小子，当即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笑着问：“当然可以，你姑姑来了吗？”

　　这男孩子看着约摸七岁上下，实际已经九岁半了，正是村小初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孩子了。

　　这孩子家里，除了一个姑姑，亲生父母连着爷爷奶奶跟姑父都出去打工了，之前动过心思想接他去城里上小学，但一家子人什么都不懂，整了半天没弄明白，还差点把孩子学籍整丢了，好在最后还是给挪回村小里了，也是惊险。

　　“她马上到！”王东明想着马上就能出门了，很是兴奋。

　　梁云光带他走到简陋的停车棚里。

　　学校的电瓶车素来是不外借的，但王东明家里特殊一些，他姑姑王秀水算是学校的校工，没有正经的聘用合同，但是活没少干。

　　梁云光坐在狭小的阴凉地里笑眯眯地陪孩子聊天，这么小的孩子她原本不知道该陪人聊什么，但后来看着别人逗他们几回，她也有了些心得。

　　“老师，我姑姑马上就到了，你就把锁打开呗。我们也挺着急的，今天好多东西要取呢。”

　　王东明试图说服她让她早些把锁打开，梁云光看出了男孩那乱转的黑眼珠下隐匿着的不安分，笑呵呵地拒绝了。

　　“老师，这大太阳多晒啊，这荫凉地儿太小了，肯定挡不严实，有——有那个辐射，伤皮肤，你把车锁开了，也就不用在这儿顶着日头等着了。”王东明一副体贴的小大人样。

　　“我还得把锁和钥匙都给你姑姑呢。到了县里或者镇上，你们难道就不会进到哪里去，需要把车锁在外面的？”

　　“这不有我吗，我转交就行了嘛。老师你可别晒坏了，晒坏了，皮肤发红，痒，还一碰就往下蜕皮。”王东明笑嘻嘻地，这笑容若是出现在成年男人身上，那么依据其颜值，匹配的形容词从油腻到痞气什么都有，但出现在小孩儿身上，就只会逗人发笑了——更何况王东明据说是六岁以后就没怎么长个儿，看着本来就比同龄人小。

　　“哦，那你不就得晒着了吗？”

　　“我没事啊，我不怕晒啊。”王东明在车棚附近跑了几小步，像在证明自己不怕晒：
　　“而且老师，你想啊，你不开锁，是咱们两个人都得挨晒，这开了锁以后，可就只有一个人挨晒了呀。你不是数学老师吗？你想啊，哪笔买卖赚？”

　　梁云光笑出声，继续逗小孩儿：“我觉得两人一起挨晒是最赚的。晒太阳能补钙。你长个儿，我养养这把老骨头。”

　　王东明变换了策略：“那老师，我姑姑也急着用车呢，今天我们要去好——几个地方呢，”他把好字音拖长，“要是现在开了锁，我姑姑不是来了就能走？”

　　“开锁十来秒的事儿，能省多久时间哪？”梁云光反问。

　　“那也是省了呀，我们取完东西，还得买呢。能省一秒是一秒——争分夺秒！”他并不放弃，哪怕按他所说，王秀水大概也就两三分钟就进学校的院儿了。

　　“行啦，就这么一两分钟，等等也不妨碍什么。”梁云光满足了自己亲自下场实践逗小孩的想法，接着冷酷无情地结束了这场大人对小孩的不公平辩论。

　　信他就有鬼。

　　她倒不怀疑王东明会在王秀水到底来不来的事情上唬她。

　　但她也丝毫不怀疑，她若是现在开了锁，这孩子便该试探着要往车上坐了。

　　郑竹石嘱咐过她，王秀水用电瓶车的时候，一定要将电瓶车交到王秀水手里，千万不能谁来带个话就把车锁开了放那里等着王秀水自己来骑。

　　童老师把车留给学校，真出了意外，在学生活动的范围内学校没看管好自己的东西，毫无疑问是要担责任的。

　　而且也不只是担责任不担责任的问题，把车撇在九岁十岁十几岁，什么年龄段都有的大小孩子都能触及到的地方，本身就很不负责。

　　没两分钟，王秀水来了。

　　这是个看着有些瘦但一点都不弱的女人。

　　她头上戴着个原色的藤编遮阳帽，裤子兜里露出几条浅蓝色的细长细长的纸条样的东西——那是折叠好的环保袋，是在县里医院体检时或者做活动时给顾客或者路人发的东西。

　　“梁老师，麻烦你了。”王秀水嗓门不大，但声音很清脆也很有穿透力——不得不说现在提起声音的穿透力梁云光就会想起自己只见过一两面的郑小溪——梁云光把钥匙递给她，她去车棚里取了车：

　　“这孩子是不是又早早跑过来缠着你开锁了？下回也别理他。”梁云光笑，王东明挤眉弄眼：“你们大人都是一伙的！”

　　“说的好像你们小孩不是一伙的一样，前天那些向日葵到底哪儿去了？东东你知不知道？”王秀水笑骂侄儿和其同学几句：“一堆馋嘴雀儿，看哪天不让人一箩筐搂过去。”

　　她说完又跟梁云光道：

　　“我今天可能回来得晚，到时，我直接把这车停石头家去吧，老师你就不用等我了。”

　　“行，王姐注意安全。”也不算客套，这电瓶车本身质量不错，但这里到县里有一段土路不好走，不论季节，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都会有那么一两例骑车摔了个狠的的例子。

　　王东明坐上电瓶车的时候，还回头和梁云光喊：

　　“梁老师，你下回给我提前开锁，我给你削鱼竿！”

　　说完他姑姑就拿脚背拐了他一下。

　　梁云光回教室的时候，韩佳慧已经收拾好了书包，打算走人了——她没走大概是等着和老师说再见的，梁云光想想，也没留她，等韩佳慧走后，她看郑华高还在那里煎熬最后的几分钟，道：

　　“你先别急着做题，我前几天不和你说过吗，先背单词。”

　　她从自己桌上扯了页前几天做数学题时写了一大半的演算纸过来：“你不说自己一个人不好背吗，咱们来看看一个人的背法。自己考自己。”

　　梁云光做题的习惯很好，在需要演算的时候，一直是一道题一块地方，一行一行、一列一列顺着排着往下写，这样方便检查时验算，也方便做两次出现两个不同答案时核对是哪一遍做错了。

　　于是这张写了将近五分之四的演算纸上，还有一块四四方方的、没有任何笔迹的空白。

　　她斜眼看了一下郑华高桌上词典当前翻开的那页上的内容，直接从上面顺着抄了几个单词的释义下来。

　　“先抄一遍，合上书，再对着翻译写一遍单词，再打开书检查看看写得对不对，这不就是听写、这不就是有人考你了吗？”她之前已经跟郑华高等人都说过一回这个方法了，但大概是当时手头没有东西，没有一边说一边演示，所以他们——至少是郑华高——并没有学到这个方法。

　　“然后倒过来，你这不是都填完了吗，把错的全改对，手压在汉译上，看着单词挨个翻译一遍，翻译一个手往下挪一下......”

　　反正这个方法，梁云光自己觉得挺好使的。

　　——其实最大的问题还是英语发音不准。中考不强制考口语，但发音不准的话，他们就很难通过发音规律记忆大概的字母排序。

　　发音一准，背单词的效率立刻就会拔上去。

　　“这不重复几回了吗？是不是感觉记住了？但这个时候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记住的只是这个对应顺序，它们几个单独被拿出来的时候，你就又看谁都觉得不认识了......这个时候就进入下一步。”

　　梁云光直起身体，道：“换一张纸，把你刚刚来来回回互译、默写的这些单词，打乱了顺序重新看汉译写单词，这要事一次都写对了或者写对了一大半，那你这些单词便算是记住了——不过要记得，白天记的单词晚上睡觉或者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再看一遍，然后一周的单词周末集中复习一遍，总之，有时间的时候，就多回顾几遍。”

　　梁云光讲得很细，郑华高也听得很认真。

　　郑华高目前在梁云光眼中也还是个比较内向的孩子，当然比起刘玉龙，他还是要开朗、多话一些的。

　　梁云光看着两只眼睛集中地盯着演算纸，一边听她说话一边连连点头的小男生，觉得自己不太能够想象他和人一唠就是半天的场景。

　　等郑华高带着新学到的单词记背方法回去了，梁云光摸摸肚子，感觉还不怎么饿，干脆直接去隔壁把中考卷原题给印了。

　　大粮仓村小初的原身就是村小，原先是一个大院里有一栋二层小楼，一个小平房，小楼一层的全部房间和二层的部分房间是学生教室，校长室和老师办公室都在二楼，小平房是单身老师的宿舍，设计的时候是按带厨房和洗漱间的四人寝室设计的，只不过是三个寝室共用一套厨卫，而在两栋建筑物之外的其他地方，都是学生的操场。

　　现在教学楼变成了一楼是小学两个班和杂物仓库，二楼则是初中教室和老师办公室、校长室。

　　至于小平房，之前的童老师、现在的梁云光，并不住在这里。

　　七八年前教育局下乡访查时，觉得那厨房的设计不符合小学小院的安全规范，村里只能把厨房里的灶具都拆了，又因为当时老师已经很少了，各个老师也都有自己住的地方，便没人再重提要给职工安排做饭或者吃饭的地方。

　　——倒不是县里疏忽。

　　金河县的经济一直称不上好，县里财政也紧张，一个村小，即便后来变成了小初也没几个职工；他自己不往上提出诉求的话，县里也不会主动拨款下来。

　　等电脑开机、打印机接上电源开始预热的空档，梁云光站在窗台前边往外俯视村小大院。

　　许是假期，这院里空荡荡的，看着令人丧气、失落。

　　但一想到哪怕开了学这里也没凑到四十个孩子......那种感觉这里有什么东西缺掉了一大块的心理更加鲜明。

　　梁云光回头的时候，正看见电脑显示出了登陆界面。

　　很古老的蓝色带着四彩小方块的登陆界面。

　　这电脑是WXP系统的。

　　——其实都不用看系统。

　　光看它那巨大的后脑勺，就该知道这电脑如今的年岁该是哪一档的。

　　——县里之前说能批几笔小款项，郑竹石犹豫很久以后，选择了申请新主机和打印机，结果最后县里只给批了打印机的款项——当然，一个一体打印机价格能顶十个主机了。

　　县里那人是这么和郑竹石说的，说电脑便宜，你家的电脑也太老了，以后再申请肯定能批下来，但这一体打印机就不一定了。

　　结果就是四年后村小的电脑依旧没换，旧的电脑和簇新的打印机形成了鲜明对比。

　　因为，后面两回申请款项的时候，县里都派人过来核查实际情况了，而村小的电脑被几位老教师爱护得太好了，十几年的老机子，除了开机要两三分钟以外，动起来比德福巧克力还丝滑。

　　虽然机型真的太老了，但调查员看着他们家新换的打印机，只能长叹一声：“别处有比你们还困难的......所以......”

　　所以，还能所以什么。

　　发扬一下风度，谦让一下吧。

　　郑竹石和另外几位老师觉悟都不错，到了这份上，想着电脑左右不影响使用，那就，就这样吧。

　　也没寻思给这电脑来个人工报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