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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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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路同行13
舒皓对自己跑出来捡瓶子被认识的人撞见这件事没有分毫的尴尬,梁云光知道他如是行为的目标,有心劝阻,但想到郑竹石他们已经把挺老实的一个孩子劝出了逆反心,感觉自己没打好腹稿,怕再给人叠加一重反作用力上去,暂时没表达出对他的行为的不赞同。
“你现在做这些,这个假期的作业是写完了吗?”梁云光终于问到了大概是假期中的孩子最不想听到的问题:
“假期作业是帮助你们复习梳理知识点的,是防着你们休息两个月回来以后把前面学的内容都忘掉了,我讲课应该比你们之前的老师都会快一点,再加上咱们本来新课就差一些没讲完,也要赶时间——可别开学的时候你跟不上了啊。”
“不,不会的。”舒皓用空着的手摸了下脖子,挠了挠脖子后边,梁云光怀疑他这几天怕是在外面晒伤了。
“我可害怕。郑老师和我说过你,说你之前英语学得特别好,别到我这儿再掉了。”
“这不能。”舒皓连连摆手:“老师我就在这儿待到下个月,下个月十号我就回家复习去——我捡东西的时候也默背古诗词和英语课文呢。”
梁云光听他这么说,忽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你现在住哪儿?”
她感觉这小子应该舍不得花钱住旅店——她说的就是那种开在居民楼里的三十块钱一宿的小旅馆——那他住哪儿?安全有保证吗?
“我住火车站。”舒皓从自己领口扯出根挂绳,给梁云光看他的手机:“东明小子借我的,我给了他六十块钱。”
王东明家里人基本全出去打工了,在村里算是高收入的人家;梁云光前天才听见王东明跟郑小溪说自己有钱了,可以入郑小溪一股去干点儿什么,梁云光以为那是王东明的零花钱,现在一想,搞不好是从舒皓这里套的。
王秀水对侄儿特别好,特别周到,但管得也算是比较严格,小卖店的零食饮料几乎从来不给买,照理讲这情况下也不会给孩子多少零花钱让他自己出去胡吃海塞,并不容易攒下钱来。
“这是?”梁云光打量那手机,她不认得绝大多数手机的型号,至多是看标认个牌子,但她能看出这手机屏幕上有几条裂纹,边沿上也有一些划痕,显见是旧手机。
手机顶端正中心,一小小的绿灯正持续亮着,梁云光也不知道这亮灯是个什么意思。
“秀山叔的旧手机,特别慢,但是能扫码。”舒皓咧嘴笑着,显然对自己这笔钱花得很满意,道:“我开了张卡,这样我有手机、有行程码了,就能去车站过夜。”
也对,现在这时节,没行程码,别说火车站,舒皓连医院都进不来。
梁云光正这么想,舒皓又说:“其实医院这儿比火车站好,但是这儿晚上人太少了,总觉着阴森森的。而且火车站那里,我休息的话不会有人扒拉我,医院的话,有时候会有人不让我在这儿睡。”
“你给你奶奶天天打电话吗?”火车站里有监控,舒皓也没什么行李能丢,至于钱什么的,好藏,也不需要担心;舒皓住那儿,安全上无需置疑。
但按梁云光的看法,十几岁的大孩子住那儿,哪怕似乎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她也觉得不踏实。
而且舒皓奶奶不担心吗?
“我隔两天打一回。”
“——你就这么住到一个月后?”
舒皓这回摇头了:“我中间肯定要回去一两趟的,老师你放心吧,我们经常假期出来的,郑百金之前没上学的时候,一个人出去过大半年呢。我们没那么容易出事。”
梁云光想起自己来的时候人已经出了省的郑百金,又是好一番哭笑不得。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对任何人来说,时间都是金钱;而对郑百金这样的,基础已经不是一年能捡回来、人已经到了十八岁,而且家里和他自己都没打算再读书的孩子——或许该说是年轻人——来说,抓紧时间多赚点钱才是上进、不荒废时光的体现。
梁云光想起自己以前的一个家里有亲戚开连锁酒店的同学。
那个同学上课就是混日子,不想读,后来成绩屡屡打狼,家里忍无可忍从学校把人领走,扔去亲戚那里给酒店当保洁,干了半个月,回来以后再没说过“反正落不了榜随便考个高中呗”的话。
虽然那谁在学习上的“积极性”只保持了不到一个月,但是到底还是能看出学习和打工哪个累的。
转头再看郑百金等人,梁云光便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老师,我先去楼上看看有没有瓶子了。”两人聊了也有十分钟了,舒皓便打算去忙活自己的“正事”了。
梁云光发现他眼神一直在她手里喝得只剩个底儿的矿泉水瓶上打转,猜到了他的想法,一时失笑,只做不觉。
“那你去吧,我还得在这儿继续等三点出结果呢。”梁云光从自己那几只塑料袋里找出一瓶没开封的水给他:“这天怪热的。”
舒皓摆手不收:“不用,老师,我赶这会儿进来捡瓶子就是躲日头的,这儿还有冷气。”
这个理由......很好,无可辩驳。
这已经捡出套路来了。
“老师你把你手里那瓶喝完的给我就成了。”
“我没喝完呢,不能浪费,这瓶你拿去吧,我买明天出差备的水,买得多了,沉,一会儿也不好全带回去。也是失算了,我明明可以去咱们小卖部买水的。”梁云光打个哈哈。
梁云光坚持,舒皓就把那瓶水拿走了。
舒皓往另一头走后,梁云光又坐了一会儿,无意中就把那瓶水喝光了;等舒皓搜寻完了隔壁候诊区的宝藏,上了楼再下来,看见这情况,非常自然地走过来:“老师,你瓶子空了。”
梁云光看看瓶子。
“我拿走了啊。”舒皓又说。
行吧,低估了你的执着。
梁云光看着舒皓熟练地开盖把瓶子挤瘪再把盖拧上,然后往自己的黑色书包里一塞;那书包已经鼓鼓囊囊的了,按着他那个塞法,里面估计至少有三十个挤瘪的瓶子。
......脑阔痛。
兔兔捂脑手不够长.jpg。
梁云光又想,她应该能找到办法让他放弃那个冬令营,那么......反正这孩子八月份会回去复习写作业,现在先攒点钱也还好。
她比较怕的是等上学了这孩子还在琢磨攒学费的事情,但要是能打消他这个念头,假期出去做点兼职也没什么坏处。
他们现在的确需要时间,但手里有点可以活动的钱对这些孩子来说也是一种底气,能让他们安心一些。
等梁云光拿了报告取了火车票回到村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她把学校的那些钥匙送给郑竹石:“这钥匙太多了,我带着跑来跑去也不方便,放我家里我也不太放心,郑老师你先继续保管着吧——毕竟咱们学校全部的锁的钥匙这里都有,我不敢把它放在没人的家里。”
“行,梁老师你大约什么时候回来?”
“十天后吧。可能两个礼拜。”
“回来的话需要接和我们说一声啊,别又拎个大行李箱坐大巴,怪累怪挤的。你提前和韩大叔或者主任说,他们开车去接你。”
梁云光笑了:“郑老师最近是没坐过公交线吧?公交车上人可少了,也就坐满一半。”
“不安全,万一,又来个‘毒王’呢?”
梁云光想想,还真是。
“到时候估计还是于老师送我回来。”她说:“我们来回火车票都买完了,但是肯定不会坐火车,买票是为了做公务出行的证明,报销存档的。回来应该还是于老师送我回来。”
她其实有想过要不直接回Y市,到家里再收拾收拾,但郑竹石说的话打消了她的念头。
非常时期,特殊职业,四处乱跑个什么。
“那行,反正有需要人的地方就直说。”
次日下午两点不到,梁云光在大粮仓村的村口公路等到了于老师的车:“等多久了?是不是挺晒?”同车过来的宁老师问道。
“还行,这儿之前都是阴天,就这几分钟见太阳了。”梁云光把行李放在后备箱:“今年这届学生有点倒霉啊。”
她说的是应届毕业生,另外两位老师也都听懂了:“可不是,今年考生也遭罪,老师也遭罪。这心理压力整体也比以前的大。”
于老师开车压过那条昨天引起了梁云光吐槽的小土路,车身一阵剧烈颠簸,于老师“哦呦”几声:“那头修道了,导航上没更新,还好你之前跟我提过一嘴——这老路也太破了吧?”
“这老路据说九零以后就没怎么修过,要修就直接建了新道,这条道是被放弃的。”梁云光又解释了一下这路的由来。
“你来这儿几天,感觉这儿学生怎么样?”车开过了最颠簸的那一段路,于老师有心情聊天了。
“还好,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梁云光这话说得其实算是发自肺腑了:“我还以为得多苦呢,现在看来也还好,从方便不方便来讲,和我家90年那阵差不多。”
于老师笑了:“梁儿你才多大啊,还记得那时候的事儿呢?”
“其实现在这种临近省会、市里、县里的村子,大多不会太穷太破。”于老师道。
“是,所以感觉还好,各处都还比较方便,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前面那位老师把住处修的,那叫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就差个洗浴,不过洗澡的话我可以去村里的澡堂。”
洗浴的地方也有,就是和厕所是一间屋——这本来没什么问题,但那间屋太狭小,而厕所还是个蹲便。
梁云光心理上有点不舒服。
“学生咋样?”于老师又问。
梁云光这回沉默了。
过了会儿,她叹口气:“感觉,不太好带。时间太少,基础太差,明年中考上高中是个坎儿。”
宁晶坐在梁云光旁边,听了,安慰道:“没事,其实大多数村镇中学都是这样,镇上中学人多点,靠堆人头能堆几个升学指标出来,小点的村里基本就不好指望了——咱们这边村子普遍人都少。”
“学生挺配合你的?”于老师又问。
“有几个配合。”
“剩下的不配合?”
梁云光再度叹气:“剩下的还不知道——还有我根本没见到人的。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放假了,那儿的老师少,几乎都可以说是是全科或者全年级教师,忙一学期太累了,不会像咱们,为了成绩尽可能缩短假期。”
这点初高中是一样的。
高中要成绩,初中也是要成绩的;虽然现在中学都是按学区上了,教学质量如何似乎不影响招生,但竞争依旧存在。
“你们那儿是不是有配额?”宁晶听了两句,忽然问道。
“我还没查,不过应该是有的。”梁云光想过这个问题:“但配额生制度在咱们省内已经几年了?至少两三年了吧?这学校前几年都没有成功走配额的,就是不知道是学校不知道导致学生没有报,还是和别人家共用配额生名额但一直抢不过人家。
“具体有没有、有几个我不知道,但他们学校人很少,和别人共用配额是很有可能的。”
她前两天考虑过配额这条路。
比市排名冲统招段不成,那就和一样是村镇中学的其他学生比。
而且共用名额这事一般都是情况差不多的两个学校共用,大粮仓村这么惨的升学率,不可能和镇上中学或者几个村的联合中学共用名额。
大粮仓村上面的市里县里,这两层地区的省重点市重点高中,各给一个名额,大粮仓村和另一个学校总共得有将近十个升学名额,她就不信,大粮仓的孩子就这么点背,一个都抢不到?连兄弟学校的第十名都干不过?
——就挺奇怪的。
“学校管事的年纪大吗?”
“肯定比于老师小,估计比我大三四岁吧——说的校长。”
“那估计是分数打不过人家。”于老师道:“老教师可能听不明白配额生的事情,年轻人不可能整不明白。实在听不明白了也能看视频的,教育局做的那个动画视频多好懂,小学生都能看明白。”
梁云光又将舒皓的问题提出来:“这孩子应该挺好说话挺好沟通的,但现在在这方面让人劝过火了,很明显是有点逆反,我暂时想不到太好的办法来打消他的念头了。”
“我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开学给他做一套今年的中考真题,故意吧难题讲得深一些,让他花很长时间才能听懂,再告诉他那个提优班的练习题整体比这个还要难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