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萧魂》宫野Chiyuki

14、鹊桥

　　“三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呢？”土地站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
　　“何苦留恋？何苦不舍？何苦这样作贱自己？可是……我还有什么颜面回去见父皇母后？直接宣告我被休了？那我以后还怎么在天界混下去？”她苦笑着，看着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的男人。
　　他那样无情地对她，她应该恨他才对的吧？他已经不要她了，她应该潇洒地离开才对的吧？有人替她把他狠狠地修理了一顿，她也应该高兴才对的吧？
　　完全可以甩他两个耳光，可她却莫名其妙地舍不得，她这个在天庭刁蛮出了名的三殿下何曾这样窝囊过？因为他，她已经变得越来越优柔寡断、越来越不像自己，可是她一片真情换来的又是什么？
　　若不是还有腹中那个多余的牵绊，或许她会试着潇洒一些。因为这个孩子，她的法力一天天失控、涣散，再加上悲伤过度气血逆流，她连去往丹碧之城的结界之门都无法开启。她当然可以选择就此扼杀他，却怎么也狠不下心，只有任由他肆无忌惮地使坏。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她坐在床边冷笑，“一样地只会伤人心。”
　　“三殿下……您以后究竟打算怎么办？”土地此时只一个劲地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劝她，才让这个原本伶俐刁蛮的三殿下落得这样的下场。
　　“等把孩子还给他，我走。”无论舍得舍不得，这是她唯一的出路。
　　“三殿下……”土地欲言又止，最后便只剩下叹息。
　　“若若……”一声轻吟自他口中逸出。
　　她的心猛地一沉，刚刚伸出去想要抚摸他脸颊的手又缩了回来。她咬咬下唇，站起身来：“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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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的床上，天光已经大亮，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是怎么进屋来的。
　　浑身剧痛，骨头像是快散架了一样，他根本动弹不了，只能看着屋顶出神。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也终于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多少事情。在被张大少的家丁暴打的时候，他最先想到的是她，毫无预警，毫不犹豫。如果她在，她一定会狠狠地收拾张大少给他出气——不，她甚至不会让他们有半点借口半点机会动他半根汗毛……
　　关于她的所有记忆，被一点一滴地勾了出来。
　　大家都羡慕他娶了个好媳妇儿，可他却没有珍惜。
　　她是天庭的三殿下啊！如此高贵的身份，令他震惊得手足无措，即使她只是冯若衣，也足以让他自卑的抬不起头来，更何况是天女！当她把真相告诉他的时候，他简直惭愧得只想逃走。
　　他知道她并不在意什么身份什么贵贱，可是他就是忍不住要钻进那个牛角尖。再怎么笨再怎么傻再怎么穷，身为男人的那点最起码的自尊心，他总还是有的，可恰恰就是他这无聊的自尊心，让他用最恶劣的言辞伤害了她。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一切都好像就在他眼前，她的每一滴泪，都像一把尖刀在绞着他的心。
　　她说他根本就没有爱过她。
　　或许是的吧，至少他并不知道跟她在一起时那种整颗心被填得满满的、像被蜂蜜浸泡着的感觉究竟因何而起，但是他知道如果冯若衣和她一起站在他面前让他来选，他也只会选她——是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给他洗衣做饭，是她在寒冬即将来临的时候昼夜赶工给他做新的冬衣，是她把张大少收拾得几个月都不敢来找他麻烦……
　　他没有她那么聪明，所以他没法了解那么多深奥的东西，也不知道所谓“爱”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一向只知道她对他很好，比任何人都好，所以他也想对她好，仅此而已。可是，如果冯若衣也对他很好呢？他会不会选择冯若衣？这确实是个大问题，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呢？事实，就是事实。
　　但是，就算他现在把一切都想清楚了，又有什么用呢？这是他自己造下的孽，一切已经无可挽回，她现在大概已经回到天庭去了——那是神仙住的地方啊！
　　闭上眼睛，她的脸却越发变得清晰起来，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却为时已晚。
　　蓦地，他觉得自己的手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便拿过来看，这一眼，将他心中的五味瓶彻底打翻。
　　“若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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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七月初七。
　　天上繁星密布，银河比往常更加璀璨，上弦月在群星的光辉之下，竟也失去了一贯的风采。
　　“不知道……母后、月姐姐还有二姐她们在做什么呢……”她坐在小河边的草地上，背靠着大树，仰头看着星空，轻轻叹了一声。
　　“三殿下，还是让属下送您回去吧，至少……哪怕只是去王城休养也好啊！”山神心疼地叹了口气。
　　闻言，她摇了摇头，神色黯然：“我现在这个样子，没脸回去……”说着，她低头看看微微隆起的肚子，长长地吸了口气，眨眨眼睛，把泪压了回去。
　　土地和山神无言以对，只能陪着她沉默。
　　“放心吧，”她忽然笑了笑，“你们二位花了不少力气才帮我把内息调整过来，我的法力也好不容易才有了点起色，我怎么会再那样糟蹋自己？我已经想开了，真的。”
　　“三殿下……”
　　“走吧。”她说着便站起身来，踏上了河上的木桥，山神和土地赶紧跟上去，随侍左右。
　　刚走到桥中间，山神和土地突然停下脚步，讶异地看着前方。她抬头看去，微微一愣，转身便走。
　　“若若！”他三步并两步地跑过来。
　　“不得无礼！此乃天界三殿下。”山神伸手将他拦下。
　　“若若……”
　　“三殿下不想见你，你请回吧。”山神冷冷地说道。
　　他黯然，刚准备离开，却听见她开了口：“山神，土地公公，你们先回府去吧，这是本宫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处理比较好。”
　　山神还想说什么，却被土地抢了先：“是，属下遵旨，三殿下处理完事情请即刻回府，小仙告退！”说完便拉着山神赶紧离开。
　　“哎——你这是干什么？”离开河边很远之后，山神忍不住抱怨起来。
　　“山神息怒。”土地笑笑，念起咒语招来无数萤火虫，让它们往桥那边飞去。
　　“什么意思？”山神不解。
　　“嘿嘿……”土地笑了起来，“谈情说爱嘛，最需要的就是气氛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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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和好如初
　　“有事就赶紧说吧，”她转过身来，淡淡地说道，“本宫还要回去休息呢。”
　　“对不起……”
　　“是本宫对不起你才对，怎么反倒让你来说这句话？”她冷言讥讽。
　　“对不起，我不该……”
　　“本宫骗你在先，理当为此付出代价，有什么该不该的？”
　　“是我不好，是我笨，我傻，我自卑作祟，我乱钻牛角尖……”他由衷地忏悔，“我不该为了那无聊的自尊而伤害了你，不该说那样的话，更不该不信任你。”
　　“都过去了，现在说这些，你不觉得很无趣吗？”她笑着反问。
　　“我知道你一直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那不是为了你，是因为我的法术失灵回不了天庭。”她铁了心要以牙还牙。
　　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方丝帕，上前递给她：“谢谢你救了我。”他说完，便黯然地转身离开。
　　她把丝帕紧紧地攥在手里，而后转身。报复这种事真是一点都不好玩，明明是笔该算的账，可心里却一点快感都没有，反而更加难过，真不明白笨蛋嫦娥怎么会一玩就是三年。
　　明明一直都是她自己舍不得，可一开口却言不由衷。本来已经对他不抱任何希望了，可他居然自己想通了，还那么诚恳地来跟她道歉……他这举动其实早就让她本来已经凉透的心重新开始雀跃了，可心慈手软本来就不是她的一贯作风，太轻易地原谅他的话，她这个堂堂的三殿下也太没面子了。
　　不过，照现在的情形看来，倒是她自己找不到台阶下了，这家伙直得很，九成九已经认定她不会再原谅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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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若……”他的声音突然又在她身后响起。
　　“别叫我‘若若’！！”听见这个称呼，她就不知道从哪里又生出一堆气来，猛地转过身朝他大吼。
　　他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说了声：“对不起……”
　　“你又回来干什么？”
　　“我……我突然想起来，要是上天知道你私自下凡，会不会降罪于你？”
　　“放心吧，有事本殿下自己扛着，不会连累你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连忙摆摆手，“如果上天降罪，应该让我去领罪，我已经伤害了你一次，不能再让你受苦了。”
　　她白了他一眼：“谁受罚，那是你说了算的吗？”
　　“那怎么办？”
　　“凉拌！”
　　“啊？”
　　“你就那么希望我被我父皇母后降罪啊？什么居心呐……”她嘟着嘴咕哝着。
　　“我……我……”他简直百口莫辩了。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半晌，最后抱着头蹲了下去：“完了！完了！我芷若的一世英名，算是彻底让你给毁了……啊……二姐，我当初应该好好向你讨教讨教怎么才能像你那样说不原谅就不原谅的……天哪！我回去了就等着被你笑死吧，我以后还怎么在天界混下去啊……”
　　他呆呆地看着她一边敲着脑袋一边不停地叽里咕噜，好半天才敢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三殿下，你怎么了？没事吧？”
　　她猛地抬起头来，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以异常凶恶的口气问道：“三殿下是你叫的吗？”
　　“那……那……”他吓得连话都快说不完整了，“你又不许我叫你‘若若’……”
　　她翻着白眼看了他好半天，一言不发。
　　“那……那个……要是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他已经完全不敢期望她的原谅了。
　　“回来！！”他没走出两步，她便凶巴巴地下令，唬得他又胆战心惊的挪了回来。
　　“坐下。”她一边说着，一边在桥中间就地坐了下来，两脚悬空着晃呀晃的。
　　他在离她两尺多远的地方坐了下来，连看都不敢看她。
　　“我会吃了你啊？离我那么远，让我怎么靠？”她的口气仍然很凶恶，却让他雀跃不已，赶紧挪到她身边，而她也很不客气地把头靠在他肩上。
　　“你……不生气了吗？”他小心地问道。
　　“气啊！怎么不气？”她一边说，一边抓起他的右手，放到嘴边，狠狠地咬了下去。
　　他疼得呲起了牙，却没敢叫出声。她看着他手臂上那个深深的、并且渗出了血的齿印，问道：“不疼吗？”
　　“疼。”他老实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叫？”
　　“我怕你生气。”
　　“这会儿知道心疼我了，早干嘛去了？”她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对不起……”他双手紧紧地抱着她，只觉她的身子比以前单薄了许多，心里更是歉疚不已。
　　她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周围飞舞的萤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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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怀里摸出那两股钗，递到她面前：“这个，给你。”
　　“不要。”她摇摇头。
　　“你的法术一定很厉害吧？”
　　“那当然了，”她骄傲地昂起头，“准你许三个愿！”
　　“那你能把这两股钗重新合起来吗？”
　　“简单。”她从他手里拿过钗，心中默念咒语，转瞬之间，被分开的两股钗便重新合在了一起，她把钗又递还给他。
　　“这钗是我娘的遗物，比起神仙的法宝来，根本不算什么，”他轻轻说道，“可是，这是我所有家当里最珍贵的东西，我只有这个可以给你了。”
　　“我又不是你的‘若若’。”她撇撇嘴，冷哼一声。
　　“我……虽然我不知道如果冯若衣也像你一样对我这么好，我会不会选择她，可是，事实是你就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冯若衣对我来说，仅仅是当初跟我有婚约的人，除此之外，便没有任何关系。你不是她的替身，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若若。”
　　听到这一席话，她心里已经甜得跟什么似的，能把他这个天下第一老实的家伙逼得说出这样的话，也确实很不容易了。
　　“若若……”他可怜巴巴地又唤了一声，把钗递到她面前。
　　“好吧，”她耸耸肩，“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不许反悔！”
　　“好，”他开心地点点头，“绝对、绝对不反悔！”
　　“我饿了。”
　　“你没吃晚饭吗？”
　　“想吃也得有胃口啊！谁像你，没心没肺！”
　　“我也没吃，自从我知道你没有离开福源村，就没安心过。我知道你肯定是在土地公公那里，但是没法找，就天天一有空就四处乱逛，希望能遇上你，”他扶她起身，“走吧，咱们回去吃晚饭。”
　　“你背我走。”
　　“好，”他点点头，把她背起来便往家的方向走，“若若，我看你瘦了好多，可是分量好像都没怎么减呢！”
　　“两个人会比一个人还轻吗？”她敲了下他的头。
　　“两个人？”他愣了一下。
　　“笨！”她又敲了下他的头。
　　“若若……”他明白过来，又惊讶，又心疼，又高兴，又内疚。
　　“唉……”她叹了口气，“嫦娥跟大羿都愣被说成是一个偷灵丹自己做了神仙，一个只能望月兴叹，真不知道一个傻织女和一个笨牛郎几千年后会被说成什么样子。”
　　“那跟大羿、嫦娥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啊，嫦娥是我二姐，大羿是我姐夫啊！”
　　“啊？那不会真有吴刚伐桂、玉兔捣药吧？”
　　“没有吴刚，兔子倒是有一只，不过它太小了，巴掌大的一丁点儿，还捣药……药捣它还差不多。”
　　“真的？”
　　“骗你干什么？我早都说过了，我除了没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以外，就没有半句假话——”她认真地说道，“嗯……就是不知道仙儿那笨丫头到底怎么样了。”
　　“仙儿是谁？”
　　“我的孪生妹妹啊，本来我是和她约好了一起到下界的，可是左等右等她就是不来，我嫌她太磨蹭，就自己先走了。”
　　“你还真是……”他笑着摇摇头，“希望她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