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萧魂》宫野Chiyuki

103、约定

　　刚刚走进书院的大门，允文便听见了从自己住处传出的琴声，听起来有些伤感，令人唏嘘。
　　允文进了屋，琴声便戛然而止。他走到尘儿身后，微笑着摸摸她的头：“怎么了？头还疼吗？”
　　“涵哥哥……”她轻轻叹了口气，“为了尘儿，放弃自己的前程，真的值得吗？”
　　“傻话，”允文在她身边坐下，“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不是，”她摇摇头，“谁都没有跟我说，是我自己不小心听到的。”
　　“尘儿，如今的世道，其实你比谁都看得清楚，你觉得这样的朝廷会有我的立足之地吗？而我就算能立足，又能做得了什么？”允文轻叹道。
　　“涵哥哥，你忘记娘为什么给尘儿取这个名字了吗？”
　　“芸姨的话，字字珠玑，我又岂能忘记？可是，理想与现实的距离终究太远，倘若我只是孤身一人无牵无挂，舍生取义的确是个不错的归宿。可是，我还有你，也只有你，芸姨将你托付给我，我不能不为你考虑啊！”
　　“我知道，因为我是个瞎子……”
　　“尘儿！”允文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怎能这样胡思乱想？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累赘，我一直都为有你陪在身边而高兴。这么多年，我们一起读书习字，一起品诗论文，一起抚琴下棋，尽管我们一直过得很清贫，却也心安理得，不是吗？”
　　“涵哥哥，我明白，我也希望能这样一直平安幸福地过下去，可是我忘不了那些仇恨啊！我并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只是希望有朝一日娘亲沉冤得雪、泉下瞑目，可是除了你，我不知道还有谁可以为我申冤雪恨……”她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尘儿……”
　　“涵哥哥，我只求你这一件事，只要替娘亲报了仇，就算隐居山林尘儿也愿意，好不好？”握住他的手，她低声哀求。
　　“真拿你没办法……”允文摇了摇头，“好吧，涵哥哥答应你就是了，只是今年的大比我早已错过了，只有等三年之后了。”
　　“涵哥哥，对不起……”她低下头，“我不该这样逼你。”
　　允文将她拥进怀里：“傻丫头，芸姨枉死，又何尝不是我的心结？只是，照如今的局面，我实在不知道了却了夙愿之后还能不能全身而退，我不想再让你经历任何危险。”
　　“对不起，涵哥哥，我真的太任性了……”她再度哽咽起来，“你时时处处为我着想，我却硬要将你往绝路上逼……要不，咱们不报仇了……”
　　“不，尘儿，”允文摇摇头，“仇一定要报，可是，我觉得我应该做更大的事，不仅要为芸姨报仇，更要为天下遭受冤屈的百姓申冤雪恨。也许，一己之力确实做不了什么，更无法惠及所有含冤的人，但是，正如芸姨说的，就算只是一粒微尘，也是不可忽视的存在，更有不可轻视的价值。那样，就算我一去不返，也算是死得其所。”
　　她闻言，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涵哥哥，若是这样，那尘儿只有一句话——生同衾，死同穴。”
　　允文笑笑，捧着她的脸蛋：“若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便再好也不过了。”
　　“嗯！”她娇羞地微笑着点了点头。
　　允文抚着她的秀发笑问：“怎么样，现在不难过了吧？头还疼吗？”
　　“不难过，也不疼了。”尘儿摇摇头，“涵哥哥，明天我还去湖边等你。”
　　“好啊！”允文笑着应下，“我肚子饿了呢，你肯定也饿了，现在我去看看大娘今天做什么好吃的，吃了晚饭，咱们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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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院的后山，葬着允文的父亲。在乔先生的坟墓旁边，是允文和尘儿为季若芸立的衣冠冢。八年前的往事依旧尘封，他们不知道季若芸究竟被埋在什么地方，也不能去追究，只能为她立了衣冠冢，聊表哀思。
　　允文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尘儿，缓缓走到坟前，跪了下来。尘儿将手中的竹篮轻轻放下，取出了蜡烛和檀香，以及那篇他们两人一起写下的祭文。允文恭恭敬敬地将香烛点起，诵了祭文，在坟前烧尽。
　　“爹，芸姨，允文和尘儿来看你们了。”抚着墓碑，允文低声说道。
　　“娘，尘儿今年十六岁了……”尘儿潸然泪下，“您走的时候，尘儿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呢，现在……”
　　“现在，尘儿越长越漂亮了。”允文握紧她的手，接下她的话，“芸姨，当年您把尘儿托付给允文，允文总算没有辜负您的期望吧？尘儿一直都很安全，允文也会一如既往地保护好她，绝对不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尘儿抽泣着，把头靠在允文肩上，心里默念着：娘……您把尘儿交给涵哥哥的时候，一定就打算让尘儿一辈子都跟着涵哥哥吧？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在想什么呢？”允文笑着摸摸她的头。
　　她不语，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允文笑笑，对着父亲的墓碑说道：“爹，您走得早，孩儿一直孤苦无依，孑然一身，直到遇见了芸姨和尘儿，才又觉得自己并不孤独。芸姨将尘儿托付给孩儿，为了保护尘儿，孩儿冒用您的名义，谎称尘儿是自小定亲的未婚妻，将她留在身边。如今，尘儿已经长成了这样一个聪明灵秀的姑娘，相信您看到尘儿，一定不会怪罪孩儿的。今天，孩儿带着尘儿来到您和芸姨面前，不为别的，只是想把娘亲留下的那对玉镯交给尘儿，您和娘亲、芸姨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们。”
　　允文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红布小包，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对温润无暇的白玉镯子，牵着尘儿的手，把玉镯轻轻套在她白皙柔嫩的手腕上。
　　“涵哥哥，这是……”尘儿有些受宠若惊。
　　“这是我们乔家的传家宝贝，很多年以前是我娘保管，以后便要交给你了。”
　　“涵哥哥……”低下头，轻轻抚着手腕上温润的玉镯，她心里顿时塞满了甜蜜。
　　“尘儿，等我三年，三年之后我若金榜题名，一定风风光光地迎娶你。”
　　“嗯……”她红着脸点点头，迟疑了半晌又道，“那……若是没有考上呢？”
　　允文失笑：“若是考不上，就再等三年咯——你可愿意？”
　　“尘儿愿意等一辈子——不过，涵哥哥应该不会那么倒运才是。”
　　“那是！”
　　微微一笑，她轻轻说道：“乔伯伯，尘儿对您一直都非常景仰，也知道您会弃官从教是因为看不惯官场上那些阿谀奉承、尔虞我诈。尘儿逼着涵哥哥去考进士谋仕途，只是为了替娘亲洗雪沉冤，绝不是贪求荣华富贵。尘儿相信，涵哥哥才高八斗，志远品洁，绝对不会自甘堕落、随波逐流。就算官场肮脏又何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即使在这样的末世，也一定会有涵哥哥的立足之地，文弱书生也可以成为盖世英豪。涵哥哥既有志尽自己所能为天下百姓做一些事情，哪怕微不足道，尘儿也会一心一意地追随他、支持他，哪怕和他一起舍生取义。但，若是有朝一日他失了本心做了错事，无论事大事小，尘儿都会到这里来，以死谢罪！”
　　“尘儿……”允文紧紧握住她的手。
　　“涵哥哥，我什么也帮不上你，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好尘儿。”允文点点头，“来，咱们一起给爹娘磕个头，从今日起，我们就真的定了亲了。”
　　“嗯！”
　　天上的残月、薄云、繁星，脉脉地注视着地上这对璧人，一起见证他们的生死相许。
　　风吹过，还捎带着夏末的暑气。他的手一直紧紧牵着她，执手偕老，是最普通却也最美好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