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雨（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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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执行任务时都会下雨。
现在想来，那大概是命运在用弥漫血雾的水花告诉他，他是一个应该终身困在黑暗里，不得逃离的人。
…… ……
如今的时代，生命已经不再是一个十分遥远需要敬畏的概念。人类拥有了漫长的寿命，生命的价值因为其的强大而贬值了。又因为世界政府早已签订了全球和平协议，所以倘若要问这个时代的人对战争的概念，只能得到笼统的千篇一律的从学术网站上考察出的公开史料里的史学家详评。
战争意味着受伤，而受伤会流血，流血会痛。
既然会痛，那么，“战争”应该就是不好的东西了——召唤师扫了一眼身侧脸庞被兜帽遮挡，看不清神情的人，下意识忽略了生命的逝去，以这个时代的正常人的思想评判道。
代号澜的杀手，在任务之外是不戴兜帽的。在那些时候，召唤师能从他的眼睛里总是能看到一种沉淀的恍惚，进而是渗透进海水的载着波光的气泡般的坚韧。所有的一切冲撞着被搅散，一双美丽得如同静海般的眼睛就此天成。
冰冷的豪雨将孤高的天地都感染上了悲戚。这次的战场是海岸，浪花拍上沙滩，雨水滚落绯红，流向大海，送葬了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在远处那可以见到的初始之地复生的士兵。
没有尸体，因为他们不会死。但是有血，因为他们还是人。
对方的士兵没有退却的选择，无论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怎样的恐慌与绝望，都只能遵循所下规则，继续前仆后继地以卵击石。
的确，死而复生一定是很痛的，所以他们会害怕，这很正常。
虽然召唤师能感觉得到澜与大部分的士兵绝不相同，如果用古早文学作品比，那应该是一笔带过的路人和着重笔墨描写的主角的差别——那是一种直觉上的不同，仿佛血流干也不会露出软弱神色的强烈意志。
疼痛就会流泪，这是人体构造时就写入反射神经的保护机制。所以是什么支持着他违抗对自己有利的生理保护机制，宁愿忍受痛苦也要继续用那两把寒光冷冽的匕首收割人的性命？
这是行为。目的是什么，原因呢？
这样强烈的自我意志，召唤师很少在其他人——这个时代的他的同胞们身上见到过。因此他不能理解。但哪怕是不能理解，他也并不是一个无法感受他人情绪的冰冷怪物。
如果说，杀手也是有心的，那对方的心正隐藏在雨里流泪。
雨水藏去泪水，雨声掩盖哭声。如果不是认真去听，这份压抑在心底的悲伤就只会变成那张冰封的脸庞上的一下颦眉了。
召唤师抬头看了看阴翳的天空。那是需要被测试的新的“地图”，瀑布般的雨水从天而降，仿佛永远流不尽，永远没有晴天。
其他人已经退出测试了，这个时间，应该都已经都去进行心理治疗了吧。
召唤师看了一会恍若无觉地看着不远处沙滩发呆的澜，用测试频道向技术部的对接人员提出了要求。
如果是测试过程中，那这就是不行的——但现在已经结束了。
而澜没有阻止他，他姑且把这当做是对方对他小动作的默许。
也许只是在发呆？不知道。
于是召唤师坐到了沙滩上，静静地看着灰色的沙滩与海。片刻，朝阳决堤般破开了云层，沙滩的仿佛生病了一般的灰色变成了闪闪竞耀宛如金色星辰的金。海上传来了海鸟的啼鸣，这是海边的日出，一瞬间连空气都变得明朗——他向对接人请求了调整“地图”时间数据的权限。
如果雨会让人悲伤，那就让雨停下来变成晴天好了。
但那一瞬间，澜好像突然变得紧张，提到的手指倏地攥紧以抵御突然明亮起来的阳光。
“你……”
毫无征兆地，双刃的锋芒倏地贴上了他脆弱的颈部皮肤。这样无声的杀人技法召唤师在这段日子里在敌人身上尝试了无数次，可这样地与刀锋接近，确实还是第一次。一股紧绷如的弓弦般的敌意好像要透过皮肤割入血肉，他不确定自己如果移动这把匕首会不会立刻把他枭首，他今日便血溅当场。
为什么突然这样？明明澜的性格并不能用反复无常形容，他却总是摸不准对方的想法。
召唤师闭上眼，遗憾地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耳边轻快的晨曦里不和谐的急促呼吸突然变得剧烈。某一刻，刀锋被移开了。
“你为什么不逃……？”
他为什么要逃？召唤师发自内心地感到困惑，这种困惑顺着他那双微微睁大的眼睛传向了澜仿佛被什么东西笼罩的蓝色的眼睛里。
对方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似的，深深注视了召唤师一眼，别开头，身形化作鲨鱼消失在了海中。
那我就等他回来吧。召唤师想。
好像从第一次见面对方就对光亮过于敏感。
但是真奇怪，除非是疾病或者光线太强，否则不应该有人讨厌光才对。
召唤师坐在沙滩上，像一朵向日葵似的朝着太阳的方向眺望。他的视力只是凡人的程度，没办法在遥遥大海上找到一个已经不知道游到哪里去了的人。他只是在发呆，如果本身的行为是等候，那么发呆也不算是无意义浪费时间的事。
对方再回来在召唤师的感官中大约是二十分钟后。
召唤师起身，拍拍身上的沙子，从容不迫地招呼：“回来了吗？那就准备出去吧，不然技术部的人会催的。”
对方破天荒地点了头，这还是第一次对召唤师的话做出如此肯定的回应，以至于召唤师颇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对方敏感地皱了皱眉，用眼神示意他解释。
“抱歉。”召唤师果断道歉，他已经熟练掌握了和同事相处的必要流程：“只是感觉你好像总有心事，有自己的一个世界一样，不怎么屑于理会外面的我，所以这次——有点意外。”
他又不说话了。召唤师觉得他好难搞，于是干脆以毒攻毒，和交接人确认正在加载退出后，也开始一语不发。
召唤师凝视着异时空的那颗星球的朝阳之景。清透耀眼的光是与如今霓虹遍地的都市截然不同的景色。
“如果，下一个任务你要和别人搭档的话，”身边的人突然开口，“……去把我和你说过的，叫做蔡文姬的小孩带在身边吧。”
召唤师酝酿了一下，“为什么？”
这种守护者的事，难道不是他做的吗。虽然他不介意接下工作，但是……
澜把兜帽摘下来了，柔软的棕色短发从帽檐里钻了出来。灰白而冰冷的着装被镀上了一层温和明亮的颜色，尽管如此却也无法涂抹神色之中显得分外狼狈的灰败。躯壳完好无损，但好像里面的灵魂已经随着某道伤疤流尽了一样。
“因为你能保护她吧。”
这话比起解释，更像是他在劝告自己。
“我——”不知道你这么说的理由。
“站住别动！举起手来！”
召唤师被迫闭上了嘴，按照突然从消失的虚拟世界的某一块空白闯进来的警卫队的命令把手举过了头顶。冰冷的白色房间覆盖了美丽的海与天空，世界霎时间堕入死寂惨白。
但他们直接越过了他，把澜包围起来，一圈冰冷的枪口直指着他。
背后印着警备队大标志的人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刻意的舒缓：“没说你，之前这个召唤生物对你动刀了吧，回放测试数据才发现，难为你和他周旋了。”
召唤师愣了愣，慢悠悠地说了声带着犹豫的“谢谢”。
啊，是误会了吗？可要说是误会也不对，毕竟他确实已经被人把刀架脖子上了。
总之还是先道谢吧，毕竟是一番好意。
警卫队的人点了点头，有些过度威严的脸一拧眉毛，“那请解释一下吧，你们之前说了什么？”
“请别担心，这只是正常的程序，需要以此确认对召唤生物的处置章程。”他解释道。
召唤生物，召唤生物。
这种场合使用这种词汇——竟然觉得听着怪怪的。
“抱歉，请允许我提问？”得到许可后，召唤师露出感激的笑容，“谢谢。我想知道所谓处置章程是？”
“对召唤生物的违规行为进行的管理和惩罚行为。这个召唤生物之前就有前科，”警卫队队员有些恼怒地说道：“知道你上一任召唤师怎么没的吗？这个召唤生物亲手杀的！”
“啊，这样吗？那真是让人紧张。”
召唤师恰到好处地露出了警惕的神情，选择了说让警卫队队员放松警惕接纳他的话。
“……”
被缴械包围的人此时挣扎了一下。动静吸引了召唤师的关注，他看过去，于是两道目光相聚在一起。这是召唤师第一次看到对方的神情产生波动，带着习惯性的压抑着的执着。
“——所以你最好小心，实在不行可以申请把他换掉。”对方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澜，关心道。
“为什么做出这样举动的召唤生物还会被二次分配呢？”召唤师慢慢地向他询问。
“……”他突然一抬手，示意暂停，随后不合时宜地翻了翻随身资料库：“——我看看，哦，这个能说。咳，‘于近日……本公司决定将召唤生物与类召唤生物……’什么东西，反正就是说，对你们召唤师要测试的召唤生物进行了详细分类，你身后那个——喏。”
他头一摆示意了一下，“就是比较少见的那一类，尽量不会直接处理掉。”
召唤师做出思考的样子，“好的，您讲的很明白，我想我了解了。”
“所以针对这一次的攻击行为，计划中的处置章程到底是？”
“清除数据，返厂重置呗。”
召唤师张了张嘴，“但是这样测试的数据就要从头开始再来了？”
“总比测出来一堆不稳定状态的垃圾强吧？”
“……说的也是。”召唤师点头。
“是吧。”警卫队队员好像很满意，给了召唤师一个安抚的眼神，“那行，我们带人走了？”
“嗯———”
对方在等着他的回答。
他从人群外看向人群里的那个人。
如果想要后悔，那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对方一如既往，一语未发。
召唤师叹了口气，“那就请吧，各位，辛苦了。”
警卫队队员向他敬了个脱帽礼，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消失在了房间中。房间内顿时变得空荡起来，满目积雪般的耀眼而病态的白。
好安静，连呼吸都可以听到。心脏却有些紧张，宛如坠入深海被水压勒紧一般。
遗忘并不是解脱，遗忘解脱不了任何东西，正如雨水无法冲刷走哪怕一点血色或猩红。
游历于黑暗者，不得踏入光明。
——一定非要如此吗？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雨（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