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雨（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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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世界上真的有运气这种东西，那代号澜的刺客，大概就是运气最差的那一类人，连靠近都会像告死鸟一样给靠近的人带来厄运，也许只有漫漫无尽又冷彻骨髓的黑夜才愿意接受他这种人的存在。
夤时的暗海推来江郡的机关舟，黎明破晓之前，那本该将孤岛的一切扯离于他的小船上却空无一人。
那是一场行尸走肉的怪物们的战斗。从第一次复生的庆幸，到第二次复生的喜悦，到第三次、第四次……直到徒留恐惧填补血管与呼吸的那一刻。那时候活着不再是幸福，活着是折磨。
按照那些人的说法——召唤生物是无法反抗召唤师的。所以他只能看着“自己”去挥动刀刃切割几只做工简陋傻呆呆的木偶，和那些双目无神一股诡异之感的“人类”战斗，再是在召唤师的嬉笑或者怒骂中于仅存二人的战场上互相残杀……冠以拯救文明与未来的“英雄”之名，其实所过就只是这样的傀儡玩物般的生活。
为别人而挥动刀刃，毫无意义的事。
每当这些时候，刺客总是忍耐着。说到底这样的时光他也并非是毫无经历，若只是如此，那便忍耐就好了。
直到某次测试中，除了那些红蓝衣袍的士兵，在敌对阵营中他看到了熟悉的面孔。那个水绿色卷发，为战场上的同伴弹奏胡笳琴治愈伤口的孩子。她没有看到他，女孩正欢笑着和她的召唤师闲聊着什么，两个人都满目轻松，全然不觉已经身处战场的样子。
刺客瞪大了眼，他第一次如此失态。他感觉到了恐慌，但身体并不受控制，刀刃已经前持，仿佛渴血般地期待去猎杀什么一般。
不，不是。这不是他的想法。
是他。
蔚蓝色与猩红色的石像碎裂在双刀之下，峡谷中的魔物已经尽数腐坏消失在土地间。
接下来要发生一些不好的事了。
他靠近过去了。但是他不想。
他对女孩挥出了刀。但是他不想。
他杀了她。但是他不想。
女孩的尸体就在那里，连同飞舞的胡笳琴也断弦板折了，落在地上，被泥土与落叶覆盖。死得太过随意，显得轻如鸿毛。
温热的血溅在脸上。刺客的蓝色眼睛眼底的情绪不复平和，心中紧绷的弦突然绷断，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反应。
“……误伤。”
他只能说出这句话。
随后，他的召唤师好像是找到了什么乐趣，忽略了击杀掉明明更有意义的士兵，不理会其他从身边逃掉的重伤敌人，而是沉迷于什么似的一次次地操控那两柄弯刀无法抵抗地割破女孩脆弱的喉咙。
“误伤。”
“误伤……”
“……误伤……”
“……”
到后来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无论说什么都不够，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无论是受伤还是死亡，或者流怎样多的血都好——但他无法忍受这种痛苦与煎熬。
测试结束后，女孩的召唤师流着泪水，抱着水绿色卷发的女孩不停地安抚。女孩却没有哭，但鲜红的裙子和沾满脏污的手却无法用神情掩饰。
技术部的员工来取走了测试的数据。他的召唤师得意洋洋地大肆鼓吹自己的技巧高超。
压抑。压抑。难以描述的自责。
无法被安抚，无法逃脱。所以在意识混沌中提刀割杀一片猩红的赤影再艰难地清醒过来后，在那和当初训练时做的不好被关禁闭的漆黑屋子一模一样的地方死亡，他也并不介意。
这是他应得的结局吧。
视线之内漆黑得如同那一晚的海面，现在想来那或许只是不切实际的美梦。雨并不会停。
雨没有停。
…… ……
巨大的莹蓝的光屏前，召唤师在公开资料库的主机上抽出了ID卡，再手动操作抹消掉那一串复杂到不刻意去记忆绝不会输出来的提取码，若有所思。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若不是风头过去他也不会去搜索这段数据。他现在是蔡文姬的召唤师，或许是为了安抚情绪，又或许是真如报告所言是看重他的才能，总之他提出的转让他人的英雄这一条件最终还是被应允了。
女孩与他初见时别扭地躲在女性召唤师身后不肯出来，用行动表示着她与她的召唤师之间的亲密。
他则莫名有些无言。在咖啡厅里沉稳地应对着女性召唤师温和但坚定的质疑，一点点解除对方的防备与担忧，在几个小时的最后，对方才长呼一口气，起身认真地朝他鞠了一躬。
“谢谢你，我知道我没什么能力，却还要眼红这份薪资，最后让文姬因为我的问题而受伤，”她露出信赖而又疲惫的微笑，看得出她确实为身边吃着冰激凌一脸懵懂纯真的女孩而操心着：“如果是你的话，你能照顾好她的。这样我也算工期结束，也能不再站在这个岗位上浪费社会资源了……”
面对她的自嘲，召唤师摇摇头，“不必妄自菲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离开这里，未来也一路顺风。”
咖啡厅那个时候几乎没有人。女性召唤师一声闷闷的谢谢憋在喉咙里，她久久地鞠躬不起，最终还是起身强笑着擦了擦红眼眶，和蔡文姬以及召唤师道了别。
“再见啦。”她俯身温柔地抱了抱女孩，用随身的纸巾给她擦了擦嘴角的冰激凌。
召唤师不喜欢言而无信。他如其所点头过的，以他能努力的方式，不再让女孩死亡。他得到了一些毫无意义的感激，但心中的回响却有着满足与被安抚的意味。
他将手捂上心脏，那处跳动的节奏沉稳有力，以生理而言，那说明血液正流经每一个器官，每一根血管，生命正在他的躯体内沸热滚烫地跃动。
这样一颗心脏，每一个召唤生物也同样拥有。似乎就生命而言，所谓召唤生物，其实也人类也并无不同。
那么这是否说明，与其交好并非是要以与数据交流的利益交换形式进行，而是要用与人类交往的方式，了解随后付诸于真心？
那么从了解开始吧。
于是他便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段去搜寻了澜的数据资料。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敏锐地感知情感与他人内心的脆弱，却只愿意用可控可信的理性思维去解决问题。如果能够解决那便正好，如果不能，那他也只会去反思是不是自己在把理论转化为实践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
总之经过严谨逻辑认证的理论不会有问题，一定是他学识不精。对，就是这样。
测试每天都要进行，时间也在一天天流逝。公司大厦乘空轨二十分钟到达的大型居民区内，在秋天每日可见公园的石板路上一地枫红落叶。这条路每天上班前的清晨与下班后的傍晚召唤师都会来回跑上一回。早晨的天空拂晓之时的金色雾光，与傍晚沉静的笼盖天地的橘红彩霞，他会在每天再见时把这些和女孩说过。女孩则回以清脆的鼓掌和她的见闻。
女孩提起魏都冬日的雪，漆黑的树杈因一夜大雪而焕然一新，素墨白梅般清淡。孤岛的星轨，篝火与温柔入睡的潮声与海风，一切一同构成了一个属于女孩的纯净的美丽世界。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带召唤师哥哥看看阿典，还有不知道去哪儿了的冷冰冰的大哥哥～”
“是吗？”召唤师伸出手指替女孩打理了一下歪掉的发饰，“你不害怕吗？被杀死，不痛吗？”
“呜，痛。”女孩的脸皱在一起，但随后缓缓地如同一朵小花般舒展开，“但是现在不痛啦，我就原谅他啦。”
好吧，既然这样说。虽然没有必要，但既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那就以行动的付出与回报而言，总体来说相对应，那他就去做一些事吧。
召唤师在某次和已经混熟的同事闲聊时，随口一提：“对了，那个带着兜帽，用双匕首的刺客……”
“嘘，嘘！”
同事赶忙挥手，“你别说，晦气。”
他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一下，眼睛一翻舌头一吐：“那个召唤生物——这样啦。”
“是吗。”召唤师点点头，“我知道了。”
这的确是他会做的事。在非黑即白的世界里失去了光亮的部分，乃至亲手摧毁了美丽善良的事物，已经触碰过阳光的人不会再能接受黑暗。人类渴望之物必定是其所能想象之物，若使人想象却不予满足，必然会徒留空洞死寂的空虚与绝望。
“召唤室有人用吗？”
“没有呀。你要用吗？”
“是的。想起来我还一直没有召唤过什么呢，想来也是个遗憾，不如趁这个机会满足一下。”
“这样啊。”同事点点头，深信不疑，“那你自己去吧？反正你也待了很久了，一定认识路。”
长廊洁净温凉，要归功于清洁系统常年不休的运作。好像每一次呼吸都有了某种享受与圣洁的意味。
“这个时候，”
穿着西装，留着清爽干净但平平无奇的黑色短发的青年露出了一点笑容，“我应该说好久不见吗？”
不，还是算了吧。这一个“澜”，只是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而已，用这种攀关系的话作见面礼，是谁都会感到厌烦吧。
铭刻着魔道符文的圆形召唤阵焕发出蓝色的光芒，其中央的深色符文随着几声齿轮的转动声，神秘的机关盘凹陷下去，光辉之中出现一道浅色的人影。
“……”
“确认目标吧。”
【NE：未止之雨】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雨（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