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牌丫头撞冰山》宫野Chiyuki

8、大牌书童

　　当初，程小千在相爷身边一待就是三个月，那已经是个奇迹了；而今，她已经跟了相爷三年有余，这可简直堪称天下奇闻了。
　　虽然天生丽质的芊芊在这三年里是越长越漂亮，可是她那活泼开朗、乐观善良的个性，让整个相府的人都完全没往别处想，甚至连跟她朝夕相处的楼昊天都压根就没怀疑过程小千的真实性别。瑨儿也成天跟在她后面程小千长、程小千短地叫个不停，好像没了程小千他就不能活似的。
　　当然，相府里真正可以说没有程小千就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的人，还是那个依旧冷冰冰的楼昊天。
　　程小千的身份虽然仍只是个小小书童，可她在相府的地位绝对是无人能及的。楼昊天沐浴更衣，程小千伺候；楼昊天卧病在床，程小千服侍；楼昊天外出办事，程小千随行；楼昊天闲得无聊，程小千解闷……就连楼昊天看书写字，也得程小千伺候笔墨。他说，别人研的墨，他写字都觉得不称手。以至于有一次他留在宫里帮龙禹宸处理政务时，愣是差人来把程小千接了去，在宫里陪他。
　　为此，楼昊宇时常取笑楼昊天，说他真应该把一半的俸禄分给程小千。
　　而关于楼昊天对程小千的感情，虽然相府的人们都觉得那就是很纯粹的信任和依赖，可外人并不完全这么认为，市井里也不知何时就开始流传起了楼昊天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的说法，龙禹宸为此也没少找楼昊天单独谈话，可他唯一的反应就只是嗤之以鼻。
　　只有他自己知道，对这份感情，他从一开始就不存任何奢想，不抱任何希望，之所以要让程小千形影相随，只是纯粹地想在那里找到一点点不是慰藉的慰藉，好让有朝一日分别之后，多少留一点回忆给自己，留一份温暖在心底。
　　对楼昊天来说，这段情，自始自终都是一种痛彻心扉的绝望。只是他绝不会让任何人洞察到他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尤其是程小千。
　　至此，程小千已经十八岁了，或许距“他”离开相府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吧。虽然从一开始就是抱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悲壮决心，可每每思及此，楼昊天的心里总归是无法平静，于是他的脾气也渐渐地变得很坏，常常对着程小千大吼大叫。原本在程小千初到相府那几个月中已经稍稍有了点“人性”的楼昊天，因为心里实在堆积了太多太多无处宣泄的情感，性情又比以前变得更加阴郁了。
　　而程小千呢，说白了根本就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仗着楼昊天离不开她，只要楼昊天一暴躁，她就有本事比他还暴躁。于是程小千一下子被大家封了好几个“天下第一”。
　　天底下第一个作为楼昊天的下属却有本事跟楼昊天叫板的人。
　　天底下第一个跟楼昊天吵完架以后还能安然无事地继续伺候他的人。
　　天底下第一个能让楼昊天在暴跳如雷之后又很快平静如水的人。
　　天底下第一个让楼昊天完全没办法视而不见的人。
　　……
　　程小千在相府的日子，可以说是越过越滋润，然而楼昊天心里的苦，没有任何人能够明白。
　　程小千还是太单纯。
　　程小千并不知道，楼昊天那颗冰封的心，从来没有为谁悸动过，就连当初伤害楼昊天最深的顾云双，也不曾让他动过心。
　　楼昊天唯一的例外，只有程小千而已。
　　然而，谁也不懂。
　　单纯的程小千更不懂。
　　………………………………………………………………………………………
　　夜已深沉，楼昊天依然坐在书案前。
　　“相爷，明早又不用上朝吗？”芊芊剪了剪烛花，随口问道。
　　“嗯。”他应了一声。
　　“难得清闲，就应该早些休息嘛！”
　　“困了就去睡吧。”
　　“都陪您熬成习惯了，哪儿睡得着呀？”
　　“这算是抱怨吗？”他抬眼看了看她。
　　“没有，”她耸耸肩，“随口说说而已。”
　　他不语。这三年，他确实没让程小千清闲过。
　　过了许久，他才又开口问了一句：“程小千，离开相府以后，你会去哪儿？”
　　“哈？”坐在对面看书的芊芊抬起头来，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你总不会一辈子待在这里的吧？”说话间，他的心口在微微地抽痛。
　　“嗯……”她想了想，“就目前来讲，我还真没想过要离开或者什么的。”
　　“是么……”他轻轻一叹，“可你总不能一辈子就给我当书童吧？凭你的才识，完全可以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那样不好吗？”
　　“可是我完全就没想过那档子事啊。”她摇摇头——本来嘛！他楼昊天有本事当龙陵国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个文武双状元，可是她程芊芊绝对没那自信去当龙陵国史无前例的第一个女状元，而且搞不好还会掉脑袋的。
　　“完全不想么？”
　　“就算真有那本事，我也没那么好的耐性像您一样天天为国事操劳，我宁愿活得轻松一点，干点儿自己喜欢的事情。”
　　“譬如当书童？”
　　“就目前来讲，也算是咯！”她点点头。
　　他沉默许久。
　　“相爷，”她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您该不会是因为小千老跟您过不去，所以不耐烦了想要赶我走吧？”
　　“怎么会，”他淡淡地应道，“天底下谁都知道我楼昊天没了你就活不了。”
　　“不过，相爷，”她认真地说道，“倘若我哪天真的要离开相府，那肯定会在走之前先给您物色好一个能接替我的人，因为您这个人确实太不会照顾自己了！”
　　楼昊天闻言，心里酸酸的。
　　终究，还是会走的吧……
　　“你是这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程小千，谁还能有你这样的细心体贴啊？”他以一种状似轻松的口吻说道。
　　她摆摆手：“不要太挑剔嘛！什么事都不可能十全十美的，该让步的时候还是得让步的。”
　　得不到的，可以装作很大方地放手，可以装作毫不在乎地放弃，可是退而求其次的让步——绝无可能。
　　“还有哦，我都不明白您这脾气怎么会越变越坏，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真的没有人能在您身边忍受三天的。”
　　“那你也一直在‘忍受’我吗？”
　　“我？还好吧。”她想了想，摇摇头，“反正我是没觉得有什么不能忍受的事情，您公务繁忙，每天都那么辛苦，心情不好发发脾气也是情有可原嘛，最多，我自己再想办法发泄就是了。反正我这个人有时候比较迟钝，有些事情都不会太放在心上的，可是天底下像我这么迟钝的人也不多啊，所以您还是稍微改改这脾气比较好。”
　　“我看，应该说是‘天底下像你这么胆大妄为的人实在不多’。”
　　“可是您不是也知道小千跟您作对也全是为您好？要不然您早就把我踹回镇南郡去了。”
　　“原来你就是吃定我不会赶你走，所以就天天给我得寸进尺是吧？”
　　她吐吐舌头：“多少是有那么点‘恃宠骄纵’咯！”
　　她脸上漾起笑意，灿烂的，就好像早春二月的阳光。
　　他又沉默许久，而后道：“程小千，明天去一趟九龙岩吧。”
　　“干嘛去？”她眨巴眨巴眼睛，问道。
　　她那副可爱的样子，让楼昊天又忍不住在心里暗暗骂着：“死程小千……又不是不知道自己长得漂亮，还非要动不动露出这种表情……”
　　楼昊天心里咒骂着，嘴里却用一种略带戏谑的语气说道：“让你陪我去爬山，当然是散心了，总不会是去打鬼吧？”
　　“好啊好啊，”她开心地点点头，“那我一早就起来准备。”
　　“好了，要早起，你先去睡吧，不用伺候了，我一会儿就睡。”看到她开心的样子，他心里突然又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明媚。
　　一瞬间而已。
　　“好吧，那您也赶紧休息吧。”芊芊点点头，端起自己书案上的烛台，起身回房去了。
　　看着她欢蹦乱跳的背影，他只能默默地吞下自己的悲哀。
　　总是在计算着在程小千走之前究竟有多少日子。
　　他无法安心，也无法安睡，甚至会害怕下一个天明时程小千就突然跟他说告辞……程小千在他心里的分量，无人能及，只是他不得不逼着自己放手，逼着自己假装不在乎。
　　趁着这几日的休假，姑且放纵一回，去享受一次只有两个人的清静，说不定，在那之后接踵而至的，便是离别……
　　“相爷，”程小千的声音从卧房那边传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床给您铺好了，明天要出门，还是早点儿休息吧，”
　　“嗯。”他应了一声。
　　“那我先睡咯！”
　　“嗯。”
　　屋里很静，没有一点儿声响，持续了好一会儿，像是时间突然凝固了似的。
　　他默默地放下书本，熄了书案上的烛火，往卧房那边走去。
　　他走到卧房门口，忽然转了个方向，定定地看着隔壁那间小卧房的门帘，屏住了呼吸。里面传出程小千平稳的呼吸声，显然是已经睡着了。
　　这家伙！
　　居然说睡就能睡。
　　程小千总是那么无忧无虑，好像无欲无求，随便怎么样都能很快乐，很容易满足。反观他，却总是患得患失，郁郁寡欢，从不知道快乐究竟是什么滋味。程小千的世界里，永远阳光灿烂，就算偶尔有些阴云，也会很快地消散；可他，活得暗无天日，把自己放逐在透不进半点光亮的地狱里，简直连孤魂野鬼都不如。
　　这世间，没有能够超度他灵魂的人——过去不曾有，将来也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