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牌丫头撞冰山》宫野Chiyuki

40、一线生机

　　阴暗的牢房里，他靠着冰冷的石壁坐在地上。
　　精铁铸成的栅栏，精钢打造的锁链，就连挂锁都是上好的黄铜特制的。
　　这是龙陵国最最牢固的的监狱，只有特别危险的犯人才会被关到这里。据他所知，自从龙陵开国以来，被关到这里的犯人不超过十个，而他楼昊天，竟“有幸”成为其中之一。
　　由此看得出来，龙禹宸对他究竟怀着多少戒心，否则，也不会再特地用玄铁打造的手铐和脚镣来牵制他。
　　这些年，他兢兢业业，呕心沥血，没有为自己谋求过半点私利，换来的却是这一身囚衣和冰冷的镣铐。
　　该说是“伴君如伴虎”吗？
　　大概，打一开始，他就没能把自己的立场彻底摆正；打一开始，龙禹宸就注定不能成为他的“朋友”。
　　他们只是“君臣”。
　　只能是君臣。
　　儿时许多事，在时光的激荡中早已模糊不清，可是他还记得那些在宫中伴读的日子。其实，虽然枯燥，也还是有许多快乐的，一起嬉嬉闹闹，甚至偶尔调皮捣蛋，然后再一起受罚……或许就是这些事情，一再干扰了他对自己和龙禹宸关系的判断。而龙禹宸，也似乎总在有意无意地让他产生些莫名其妙的错觉。
　　可有些事情，往往也就发生在各种不经意之间。
　　他一直相信龙禹宸对他有足够的信任，却在芊芊出现之后，才发现龙禹宸布了眼线，在暗中监视他。可那时，他虽有些介意，却又觉得对龙宇宸来说，这也并无不妥。况且，自己行事光明磊落，也不怕他监视。
　　一直到那场赐婚闹剧，他才彻底明白，龙宇宸真的只需要他做一颗尽职尽责忠心不二的棋子。所以那次几乎一病不起，表面上看似乎只是为了芊芊，实际上，却至少还有一半的原因是龙禹宸。
　　看清了真相，许多事自然也看淡了。照理说，在那个时候顺势而为远走高飞，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可他习惯了这么多年满心满眼只有“家国天下”，手中掌握了奸佞小人通敌叛国的线索，便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经营多年的成果毁于一旦。
　　这正月时节，地牢里冷得刺骨，可是再冷，也冷不过他的心。龙禹宸虽然答应给语歆三天的时间查清此事，可只凭她这么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又怎么可能办得到？
　　“昊天……”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他顷刻间愣住了，转过头，却看见她站在牢门外，隔着铁栅栏看着他。
　　他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脚镣走到她面前。
　　她泪如雨下。
　　他的长发零乱地披散着，连往日的那些光泽也全不见了。因为太过寒冷的缘故，他的脸色有些发紫，单薄的白色囚衣上现出几十道怵目惊心的血痕。他的两手被铁铐牢牢锁住，连脚上也拖着沉重的铁镣。
　　如果没有接触到他的目光，她简直不能相信这就是她最爱的夫君、就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楼昊天。
　　“芊芊……”被铁铐锁住的手，艰难地抬起，却被栅栏挡住，无法触摸她。
　　“昊天……昊天……”她泣不成声，把手从栅栏的间隙里伸进去，紧紧握住他异常冰冷的双手。
　　“你怎么……进来的？”他的声音，因寒冷而微微发颤。
　　“是语歆。”她哽咽着，“语歆来找我，让我跟她进宫去确认那封信上的字迹和印鉴究竟是不是你的。我无论如何也想见你一面，她就悄悄带我来了。她用了御赐的金牌，又买通了守卫，我才能进到这里来。”
　　“昨天去抄家的人，没有为难你们吧？”
　　“二爷护着我和瑨儿呢。”她擦擦眼泪，顿了顿，“他们正搞得一片狼藉的时候，冯大人来传旨，让他们停止抄家。接着便来了一队大内侍卫，将我们都软禁在府中了。”
　　他长叹一声：“那封信上的字迹与我的字别无二致，印鉴也一模一样，我知道他们会玩贼喊捉贼的把戏，却还是没料到他们能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现在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能证明我的清白，龙禹宸也不会相信的。”
　　“昊天……”她摇摇头，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你别灰心，一定会有办法的，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我现在只希望他能网开一面，放过你、昊宇还有瑨儿……别的……”他叹着气，“对不起，芊芊，我……”
　　“昊天，你别这样……”芊芊握住他的手，“别说对不起。跟你回龙城，嫁给你，是我自己选的，悲伤也好痛苦也罢，都是我心甘情愿。我不后悔，真的不后悔……我只恨自己没有办法帮你。”
　　“信是伪造的，肯定会有破绽，但我没有那个时间去仔细研究。我无法为自己辩白，更何况，他早已认定我会背叛他……”他深吸一口气，“芊芊，无论如何，你记住，这件事不值得鱼死网破。只要他不为难你们，就坚强地活下去，无论如何都坚强地活下去。”
　　她擦擦眼泪：“昊天，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一定会有只有我才能看出来的破绽……语歆还在外面等我一起进宫面圣，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放在脚边的包袱，拿出一件貂裘大衣，从栅栏的间隙里帮他披上：“这样……多少能暖和一点儿。”
　　他攥紧的拳头颤抖着，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了，明明还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走了，昊天。”她摸摸他的脸颊，然后转身离开。
　　他坐了下来，靠着墙壁长叹。
　　龙禹宸给的三天，今天是第二天。只要明天还拿不出确凿有力的证据证明楼昊天是遭人诬陷，那么，不管做什么，都只会是徒劳。
　　而天明……他回京的路，只怕也是阻碍重重、关山难越了。
　　但皇后娘娘有一句话说对了，龙禹宸只是要泄愤，用楼昊天的死来泄愤。不过在那些人眼中，芊芊和昊宇都是不值一提的，他们只是想让他死，所以芊芊和昊宇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从目前的局势看，相府的人是确实完全被蒙在鼓里的，而重兵把守反而让相府成了覆巢之下的完卵。以后，他们都会很安全。
　　在这场阴谋里，只有他的死是唯一的定局。
　　他死了，他们的阴谋也就得逞了，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开始他们下一步的计划。至于龙禹宸知道真相后会怎样，他们都无所谓。“枉杀忠臣”四个字，便足以成为千古的骂名；而朝中的忠臣良将亲眼看着楼昊天的人头落地，必定会心灰意冷，临阵倒戈。
　　“哼……西楮……”他冷笑一声，拢了拢身上的大衣，“你们把我楼昊天当什么人了……欧阳靖，你又把龙禹宸当什么人了呢？龙陵的根基啊……岂是蚍蜉之辈轻易就能撼动……”
　　牢房里蓦然响起一阵狂笑。毫无温度的狂笑，笑得外面的狱卒都一个个毛骨悚然。
　　永别了……芊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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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书房。
　　“皇兄！”语歆匆匆走进御书房，“歆儿给皇兄请安！”
　　“龙、语、歆！！”龙禹宸咬牙切齿地怒吼道，“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皇兄，”语歆跪了下来，“这是歆儿最后一次求您了。”
　　“你给朕惹的麻烦还少吗？嗯？你竟然有本事假传圣旨把楼府的人带走！真是目无王法！”
　　“皇兄，歆儿真的就求您这一次了，”她大着胆子继续说道，“不管结果如何，只求皇兄给歆儿一个机会。”
　　“哼！这铁证如山，难道你还想毁灭证据给楼昊天翻案吗？”
　　语歆不服气地站起身来：“如果可以证明那‘证据’根本就是假的呢？”
　　“假的？哼……”龙禹宸冷笑，“你太天真了，如果是假的，楼昊天怎么会自己都看不出来？”
　　“所以我才去相府把楼夫人带来的！”语歆跺了下脚，走出去把候在门外的芊芊带了进来。
　　芊芊趋步上前，不慌不忙地屈膝行礼：“程芊芊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程芊芊，你胆子还真大啊，”龙禹宸目光冷冽，语气更是冷过三冬冰雪，“连这皇宫内苑，你也敢跟着语歆乱闯。”
　　芊芊不卑不亢：“为了给夫君洗雪冤屈，就算是虎穴龙潭，也照闯不误。”
　　“你好大口气！”龙禹宸下了宝座，走到她身前，突然伸手用力掐着她的脖子，逼得她不得不微微昂起了头，“呵……确实是个美人胚子，难怪楼昊天对你如此痴迷。也罢，朕就姑且给你一个机会，看你怎么帮这个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翻案。”
　　龙禹宸走回宝座上，让侍从官把那封信递给芊芊。语歆蹲在芊芊身边，和她一起看信。
　　“这确实像昊天的字……”芊芊一边看信一边喃喃自语道。
　　“啊？那岂不是没机会翻案了？”语歆惊讶地问道。
　　芊芊摇摇头：“我只是说——‘像’。等我再仔细看看。”
　　“哦。”语歆点点头，依然端着烛台给她照明。
　　过了一会儿，只见她轻轻蹙起了眉头，快速地翻动着那几页信笺，看了又看，还凑在鼻端闻了又闻，脸上渐渐有了些欣喜之色。
　　“楼夫人，看样子，你有答案了？”龙禹宸冷冷地睨着她，问道。
　　“回皇上，这信是伪造的。”
　　“哼……”龙禹宸冷笑一声，慢悠悠地啜一口茶，“你说伪造的就是伪造的，那龙陵干脆换你来当皇帝好了。”
　　“皇上容禀，”芊芊不慌不忙地说道，“这信上的字迹，一眼看上去确实很像是昊天手笔，也难怪昊天当时一点反驳之力都没有。可是，这是他两三年前的字。”
　　“那不还是他的字么？！”
　　“不一样，皇上，”芊芊躬了躬身子，“皇上与昊天相识多年，想必不会不知道昊天的字虽说筋骨非凡干净利落，却也有些许瑕疵。”
　　“你准备拿他那个永远写不好的折、弯说事么？”
　　“问题也恰好出在这里。再者，这信上的字迹乍看没什么破绽，可是细细查看的话，就会觉得很不对劲，怎么说呢……感觉是有些僵硬吧。”芊芊道，“不过，为了避免被一面之词误导，皇上不妨调取昊天三年前的和最近的奏折，一看究竟。”
　　龙禹宸撇撇嘴，虽然很不情愿，却还是让侍从官去文库调取楼昊天的奏折。不多时，侍从官便取来了几本奏折，有他前几日写的，也有几年前写的。
　　龙禹宸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楼昊天的折子，又看那封“谋反”的信，仔细地比对，当真发现了一些极细微的差异，脸上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挂不住了，嘴里却依然冷冷说道：“这又能说明什么？不就是字练好了些么？”
　　“可是，这不就能说明起码那几道弯不是昊天自己写的了吗？”
　　“然后呢？”
　　“这封信所用的纸，纸质差了些，且墨的气味跟昊天所用的墨不一样，研磨的人手法也不怎么样。”
　　“那朕倒要听听楼夫人你到底还有什么高见。”
　　“皇上您大抵也知道，昊天这人一旦有些事情变成了习惯，就很懒得去改变，否则他自己就很别扭，除非是潜移默化，连他自己也没发觉的，那另当别论。四年前，妾身初到相府，昊天发现妾身写的字还不错，便偶尔会与妾身论及文房四宝之类的事情。此前，他对笔墨纸砚并不特别挑剔，不过二爷总会让墨香斋的郑掌柜给他挑一些极品的货色，从妾身给他伺候笔墨开始，因为妾身挑剔，他自己也不知不觉地开始挑剔起来，笔纸自然不必说，光是磨墨一事，若是磨得不好，他甚至会烦躁得难以下笔。这信上的字，乍一看，确实很像昊天的，下笔有力，可是如果仔细看看的话，就会发现，其实这根本就只是墨磨得比较厚而已，甚至，还很不均匀，在光下仔细查看，不难发现那些没有磨细的颗粒。换言之，这墨绝对不是妾身磨出来的，纸也不是昊天用惯的，而昊天这么别扭的人，也不可能用这样的纸墨来写字。”
　　“即便如此，那也不过是楼夫人你的臆断而已。”
　　“站在皇上的立场上，这也不无道理。不过，满朝文武当中，倒也有不少对书法钻研颇深的人，皇上大可请他们一起来看看，便知道妾身并非信口胡言。”
　　“楼夫人，”龙禹宸眯起眼睛，“作为一介女流，你这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皇上谬赞，”芊芊不紧不慢地欠了欠身，“昊天倒是说过，妾身早晚得被自己这胆子害死。如果昊天的话就在今日应验，那妾身倒是很愿意期待自己的故事成为一桩千古美谈。”
　　龙禹宸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站起身来：“好了，对于你所提出的这些问题，朕会慎重考虑。别忘了你们楼府现在是被软禁，你回去吧。”
　　“谢皇上。妾身告退。”芊芊行了礼，便退出御书房，外面的侍卫随即跟上，“护送”她回相府。
　　“龙语歆！”龙禹宸冷冷地瞪着正准备开溜的妹妹，“给朕滚回你的寝宫去，面壁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