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牌丫头撞冰山》宫野Chiyuki

29、读心

　　“哎呀呀！茶足饭饱，天气真好！”芊芊靠在大树下面的竹椅上，好不惬意地说道。
　　楼昊天笑着看着她：“茶足饭饱跟天气好有哪门子关系？”
　　“嘿！亏你还是龙陵文才第一的楼相爷呢，”芊芊伸出一个手指摇了摇，“所谓天气好，不是非要清风拂面阳光灿烂，关键在于心情，心情好了，下点儿小雨也是诗情画意；心情不好，看到阳光灿烂你都会觉得老天爷在嘲笑你。”
　　“那茶足饭饱跟心情又有什么关系？”楼昊天笑着继续问道。
　　“能够茶足饭饱，起码也是不会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过得平平稳稳顺顺当当的，心情当然好嘛！”
　　他躬下身来，两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低头亲了她一下，问道：“那看样子，你还是比较喜欢衣食无虞的那种日子咯？”
　　芊芊笑着勾住他的脖子：“粗茶淡饭，荆钗布裙，不也是衣食无虞吗？所以我没说‘酒足饭饱’哦！”
　　楼昊天失笑，干脆把她从椅子里抱了起来，自己坐上去，把她放在膝上，捏捏她的下巴：“那茶跟酒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历来觉得，酒这东西，五谷酿造，似乎太奢侈了。天下有多少人食不果腹，给他一斗米，足以救命；若是给他一斗酒，恐怕不骂死你才怪。再者，人们饮酒，无非大喜、大悲、大乐、大忧，或是解忧发泄，或是助长诗兴，一醉过后，文人骚客或许还能留下几篇传世名作，普通人却什么也没有，难说还落个酒鬼的名声贻人笑柄，无趣得很。茶是天生地养，不占用人们的食粮，就是贫寒人家也能买得起、吃得起。酒性太浓烈，而茶却很温和，初饮时微苦，苦后却能回甜，细细品尝，唇齿留芳。酒扰人心性，茶却能清心养神，所以你没见过我在你熬夜的时候让你喝酒吧？品茶之人，自然不必大喜，也不必大悲，简简单单，怡然自得——你有过金戈铁马征战沙场的轰轰烈烈，有过安君抚民治国平天下的宏伟博大，现在你所期待的，不也就是如品茶一般的清闲恬淡吗？什么丰功伟绩荣华富贵，到头来都是过眼云烟，真正属于自己的，也不过就是平凡日子里的那些小小幸福罢了。”
　　“程小千，”楼昊天笑着摇摇头，“看样子，我可以拜你为师了。”
　　“我没意见啊，人家不是说‘一日为师，终生为妇’吗？”她笑嘻嘻地说道。
　　楼昊天先是一愣，皱了下眉头，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便忍不住大笑，拍了下她的头：“程小千，你这小脑袋瓜里到底哪儿来这么多歪理邪说啊？我可完全没法想象这会是我那治学严谨一丝不苟的恩师教出来的。”
　　“嗯，应该是我自学成才吧？”她歪着头道，“爹爹要是听到我这些言论，估计也是要翻白眼的。”
　　他忍俊不禁，又低下头来吻她。
　　“昊天，”她抚摸着他的脸颊，“你的笑容明显比以前多了。”
　　“这不就是你努力了三年多的成果么？”他笑笑。
　　“我喜欢你这样。”
　　“可是我还是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
　　“没关系，”她笑着摇摇头，“如果随时随地都能笑脸迎人，那也不是昊天了，倒像是二爷。”
　　“听你这么说，我总算能心安理得了。”
　　“大冰山能变成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没有必要再刻意地强迫自己改变，昊天就是昊天。”
　　“在你看来，昊天是什么样呢，嗯？”
　　“文才天下第一，武功天下第一。”
　　“就这样而已？”
　　“不，这只是一般来讲每个人提到你都会想到的。”
　　“撇去这些虚名，难道就没有了吗？”
　　“你说呢？”她笑着反问。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我从来就没想过自己到底是谁，好像我从小到现在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地顺其自然。因为先皇喜欢，所以我入宫伴读；因为先父遗愿，所以我文武夺魁；因为先母夙愿，所以我娶妻生子；因为皇上重用，所以我位极人臣……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昊宇因为自己喜欢陶朱子贡之术，所以成为了龙陵第一巨商；我却是因为别人喜欢我的才能，所以当了这么多年宰相。”
　　“那你喜欢现在所做的事情吗？”
　　“我不知道。”他依然摇头，“每每做成一件大事，心里当然是有些成就感的，可是当那种快感很快地消散之后，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能够为国家、为百姓谋些福祉，多少也会有点欣慰吧，可是欣慰之后，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别人都可以一家人谈笑风生，我却每晚只能对着一盏孤灯。当我渐渐明白自己根本没有圣哲那般高尚的情操时，也就越来越不明白自己到底为谁而活，又为什么而活了。”
　　“那你觉得你现在又在为谁而活呢？为芊芊？还是为瑨儿？抑或是为你自己？”
　　“仍旧不知。”
　　芊芊握着他的手，用手指在他掌心里划着圈圈，笑着说道：“在小千眼里，相爷是这样一个人——严肃，不苟言笑，别人看来好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小千看到的却是一种令人揪心的孤独；他说话冷冰冰的不带半点热气，可是心地其实很善良，很温柔；他脸上似乎永远只有一种表情，可是眼睛里偶尔也会闪过几丝落寞；在别人看来，他这一国之相可谓威风八面，可小千却觉得他实在是个不太会照顾自己的笨家伙；他的外表看起来似乎对什么都很冷漠，其实冰山下面是一股暖人的热流；他的坚忍看起来像是已经钢筋铁骨刀枪不入，其实，内心还是挺渴望有人关心和陪伴……这样看上去乱七八糟的性格，其实是很单纯的，他也希望别人可以用心地对待他。因为这样，他容忍了程小千对他的一切胡作非为，让一个本来很卑微的小书童时时凌驾于他之上，甚至时不时会被程小千气得暴跳如雷，把一贯的沉默和矜持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所以，虽然别人仍旧觉得他是冰山，小千却早已不觉得冰冷；虽然最初小千心里总笑他长了一张死人脸，可现在却觉得他真的很可爱。”
　　看着她含笑的水眸，他沉默了许久，才道：“可最终，他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她笑着抚摸他乌亮的头发：“是昊天，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昊天，倘若撇去这个名字，那么，他是小千唯一愿意用这一生的时间去陪伴、去疼爱、去守候的那个笨得可爱的男人，他会为小千哭，为小千笑，为小千喜，为小千怒，为小千忍受所有的痛苦，为小千抛开所有的矜持，为小千打破所有的惯例……总之，他是住在小千心里，永远无可替代的那个人。”
　　他皱了皱眉：“那你到底是小千，还是芊芊？”
　　“重要吗？”芊芊笑着摇摇头，“不，是小千还是芊芊都无所谓，我，只是我而已。”
　　“我……只是我而已……”他轻轻地重复着这句话，微微扬起了唇角，“芊芊，你简直比圣哲还要圣哲。”
　　“我说过我不介意你拜我为师的。”
　　“那你告诉我，我究竟应该为谁而活？”
　　“先别问我，你自己说。”
　　“照先前说的那些，好像我是应该只为自己而活。可是，如果没有你，我的一切都似乎变得残缺不全，索然无味，于是我决定，我还要为你而活。如果可以，那么还要加上瑨儿，还要加上我们将来的孩子，可是这一切不再是任何人替我决定，而是我自己的选择，即使错了，也无怨无悔。”
　　“你看，你不是挺清楚的嘛！”
　　“芊芊……”他紧紧抱着她，将脸埋在她散着馨香的发间，“我怎么突然觉得自己白白活了二十九年呢……”
　　“不会啊，”芊芊笑着拍拍他的背，“尽管此前的一切看起来全是别人替你选择的，可是，你也完全可以选择敷衍啊！但是你没有，你兢兢业业，呕心沥血，把每一件事情都做得那么漂亮，你有你的信念，有你的原则，有你的方式，你就是你，只不过还没有像现在一样把自己看得那么清楚而已——况且，你只顾得上为国事操劳，又怎么会有时间想些有的没的呢？我只不过是闲极无聊的时候胡思乱想，想得多了，也就给自己想出一套所谓的‘道’来了，你觉得对，只是因为我们都想到一处去了——只是这样而已。你若是真的白活了，又怎么能品出其中的味道来呢？”
　　“你这安慰人的本事也一套一套的。”
　　“还好啦，”她笑笑，又轻轻叹了口气，“爹爹过世前的那几年，一直过得很苦闷，跟张春娘又完全没办法沟通，结果只能由我来劝解他了，几年下来，我这嘴皮子功夫可真是长进不少。”
　　“对了，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我有两个问题亟待赐教。”
　　“说吧。”
　　“第一，”他一脸严肃地伸出一个手指，“什么叫‘死人脸’？”
　　“哈哈……”芊芊大笑起来，“顾名思义嘛！”
　　“我有那么难看吗？”
　　“不是说难看，就是冷冰冰硬梆梆的，又没有什么表情，自然是跟死人脸没啥两样了——不过那是以前，现在很好看，也很耐看呢。”
　　“好吧，姑且算你过关，”他点点头，又伸出一个手指，“第二，我何时哭过？”
　　“是没正儿八经地哭过啊，”她笑着说道，继而又柔情款款地看着他，“可是，我听得到你的心在哭——在你几次抱着我，全身都不停颤抖的时候，我听到你的心在哭，可是你从来不发诸于声，也不付诸于泪，你已经太习惯忍耐，太习惯克制自己的感情了。”
　　他笑着叹了口气：“天底下，也只有你能读懂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