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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衣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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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了,芊芊却不知道该怎么上岸。
衣服已经完全湿了,根本不能穿,而先前又没有预备自己的衣物,这下子还真是寸步难行。难道她得一直泡在池子里等那湿衣服干掉吗?没那么惨吧?!
她懊恼地想着,又忍不住咒骂起了那个卑鄙小人。
可是老待在水里也不是办法,她想了想,还是起身上了岸,拿起一旁的手巾擦干了身体,举目四顾,搜寻可以作为临时衣物蔽体的东西,但是一无所获。
忽然,她的目光定格在大屏风的一侧脚下,那里好像露出了点儿布头一样的东西。她把手巾遮挡在胸前,轻轻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屏风的另一边张望,屋门虚掩着,而屏风的脚下,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叠衣服,正是她平日的装束。
楼昊天这家伙!
她心里忽然有点感动,又有点感激,完全没想到楼昊天会去给她找衣服。
恶劣归恶劣,他这个人心地也还不错啦!
其实吧,楼昊天这人,说他冷淡孤僻不苟言笑那是不假,但他实际上并不是个拒人千里之外的人,能不能跟他正常聊天,关键还看关系好不好。
楼家祖上便是开国功臣,到楼昊天父亲这一辈都还是有爵位的,相府这座大宅子也建了有百年之久了,可称得上是龙陵赫赫有名的豪门世家,只不过到了楼昊天头上,三代世袭的爵位刚好就没有了。不过他也不在乎,凭本事在龙陵混得风生水起;二爷更不在乎,索性连仕途也不入。
曾经的豪门世家到如今虽然门衰祚薄,但在京城的人脉还是相当可观的。几十年前,楼昊天的父亲楼均寅也是龙城的风流名士,拥趸无数,像如今还在朝中的礼部尚书刘熙刘大人、户部尚书齐闵齐大人、翰林学士李彦李大人,就是当年与楼均寅情谊堪比手足的金兰之交,所以私底下楼昊天和二爷都是叫他们“叔叔”的。而京兆尹冯麟冯大人、御史台的傅谦傅大人、还有兵部的陈品陈大人等等,是跟楼昊天从小玩到大的,得了空闲的时候,时不时也会相约着来找楼昊天下棋喝茶闲聊;二爷跟他们也都很熟络,称兄道弟的;瑨哥儿去上学,跟这几家的公子也玩得特别好。
所以她有时候真的好困惑,他明明就有那么多朋友,却干嘛非要把自己搞成个大冰山?
她一边神游,一边穿上了衣服,再把头发擦干,收拾了那些换下来的衣物,便出了浴室回房梳头。
楼昊天坐在书案前安静地看着书,已经晾得□□成干的黑发很随意地披在背后。瞥见程小千披头散发地进来,他也不发一语,仍旧看书。
芊芊回到自己的房间,先用干的手巾将头发仔仔细细地又擦了一遍,梳整齐了,这才像往日一样挽起发髻,用发带固定。随后,她到楼昊天的卧室里取了象牙梳子和束发的带子,朝书斋那边走去。
她走到楼昊天身后,楼昊天也自觉地放下了书,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头微微后仰,闭上眼享受。她认认真真地把他的长发梳整齐,用发带束起。
这时,张伯亲自给他们送来了餐点:“相爷,您一夜未归,想必也还没吃过东西,小的让厨下给您煲了粥,吃一点儿吧。”
“嗯。”他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
“小千,你也吃点儿吧。”张伯笑着对芊芊道。
“谢谢张伯。”芊芊道声谢,粲然一笑。
“小千,你若是还需要什么,只管说。”张伯道。
“嗯,谢谢张伯。”她点点头。
“相爷,那小的就先退下了。”张伯说罢,行个礼便走了。
芊芊走到桌边盛了粥,楼昊天也径自走过去坐下,端起粥来吃。好一会儿,他突然打破沉寂开口道:“程小千,一会儿随我出趟门。”
“哦。”芊芊点点头,“干嘛去?”
“把你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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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
夜已经很深了,外屋却还亮着灯。
楼昊天躺在床上,心里突然又一股无名火起,真不知道这笨女人怎么就那么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一整个白天忙里忙外的已经很累了,居然还连续这么几天三更熬半夜地不知道在搞什么!
他气冲冲地下了床走出去,刚要吼,却发现她趴在桌边早睡着了,旁边放着她刚刚缝好的衣裳,叠得整整齐齐。衣料用的是上等的月牙白绸缎。
那天,他看她那身小厮装束是越看越不顺眼,越看越别扭,越看越恼火,便带了她出门,去楼昊宇的绸缎庄挑布料,让她自己做衣服。
他给她挑了些诸如鹅黄色、湖绿色、浅紫色的上好料子,可是她居然有本事从头到尾只盯着一匹月牙白。他很不高兴,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深刻地觉得那素净的月牙白实在称不上她那独特的个性,可她却非要不可,甚至扬言要是不买那匹月牙白,那她宁愿什么也不要。
很好!
他楼昊天活到现在,什么样的人都遇过了,就是没见过这么古怪、这么顽固、这么大牌的丫鬟!于是他黑着脸把那匹月牙白也一起买了下来,她这才漾开笑脸跟他说“谢谢”。他气急败坏地限她三天之内好好地给自己做一身像样的衣服,别再成天穿着小厮的衣服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她开开心心地应下,然后就先拿着那匹月牙白忙活开了。
可眼下……
那身月牙白的样式,让他拧紧了眉头,实在很想把她拖起来揍一顿,可是她睡得安稳的样子,又实在教他下不去手。他很恼火——楼昊天,这龙陵大名鼎鼎的冰山相爷,何曾对谁有过这样的心慈手软?!
他烦躁地叹了口气,微微躬下身子,轻轻地把她从椅子上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卧房的床上,给她盖好被子,放下纱帐,这才熄了灯火回自己的房间安寝。
死程小千!明天再跟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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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死程小千赶着做衣服熬了好几夜,楼昊天起床上早朝时便没有再把她挖起来,由她睡着。等他办完公事回到家里,一看见她那身打扮,差点没吐血。
“程小千!!你是没头还是没脑子啊?!”他暴跳如雷。
“啊?”芊芊一脸无辜,“没头我能活着吗?”
楼昊天几乎抓狂:“让你做衣服,做好了为什么不穿?!”
“那不是我的衣服啊!”她理直气壮。
楼昊天为之气结,几乎想要把她拎起来好好抖几遍,看看她脑子里到底装的啥玩意儿。
她从柜子里把那身月牙白的衣裳拿出来,捧到他面前:“衣服是给您做的。”
楼昊天愣了一下,似有一股暖流划过心里,但他随即却用手指狠狠地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傻啊?!自己都没得穿,你管我干什么?!”
“哈!”芊芊也来劲了,杏眼圆睁,两手叉腰,一副好不凶悍的架势,“哪有你这么难伺候的人啊?人家对你好不行,对你不好也不行,那到底要怎么样嘛?!”
“你就那么想‘对我好’吗?”他的目光蓦然凝结下来,冷冰冰的,令人望而生畏。
芊芊打了个冷战,随后默默地把那套衣裳放在一旁,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包袱,二话不说便出去了。
她居然无视他了。
可是此时此刻,楼昊天心里竟然也没有气她的无视,先前那些无名火也瞬间熄灭了,倒是隐隐地有一些类似于恐惧的情愫油然而生。
吃晚饭的时候,芊芊没有出现;掌灯时候,芊芊还是没有出现;打了二更,芊芊仍旧没有出现;将近子时,芊芊终于没有出现。
楼昊天再也坐不住了,有些惶惶地走出了院门,抬脚却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她,只得随便乱逛。
鬼使神差地,他居然晃到了瑨儿住的小院门口。
已经这个时辰了,那小鬼居然没睡,屋里还亮着灯。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他悄悄走到窗前,听到的却是瑨儿的读书声。
“程小千,什么叫‘鳏寡孤独’啊?”瑨儿指着书上的那几个字问道。
芊芊耐心地给他解释道:“男子丧妻谓之‘鳏’,妇人丧夫谓之‘寡’,幼而无父谓之‘孤’,老而无子谓之‘独’。”
瑨儿干脆放下书本,两手托腮看着她:“那,程小千,你说我算‘孤’吗?”
芊芊失笑:“相爷要是听到,肯定气死,那你可就真的‘孤’了!”
“反正他从不管我……”瑨儿显得有些落寞,“因为那个把我生出来的女人背叛了他,他大概也‘恨屋及乌’了。”
“那你恨你娘吗?”芊芊摸摸他的头,问道。
“那才不是我娘,”瑨儿冷哼了一声,“她不过把我生出来罢了。”
“呀呀,小鬼,”芊芊道,“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冷淡哎!大有乃父之风!”
“程小千,”瑨儿眨巴眨巴眼睛,“你这种语气,我可以认为是佩服吗?”
“当然咯!”芊芊点点头。
瑨儿笑了起来:“程小千,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的很漂亮?”
“有啊,”她粲然一笑,“我爹咯!”
“有那么好的爹,你干吗还来给人当书童、当丫鬟?”
“我爹早就过世了。”她摇摇头。
“程小千……”瑨儿满怀歉意地握着她的手。
“干吗?你这种眼神、这种语气,分明就是说我很可怜。”芊芊笑着捏捏他的鼻子。
“不可怜吗?”瑨儿反问。
“可怜是可怜,”芊芊笑笑,“可是人要是一辈子只懂得自怜自艾,却不肯为自己努力一下的话,就不是可怜了,是可悲、可笑。”
“程小千,”瑨儿好不钦佩,“你真的是个很特别的人呢!怪不得能在我爹身边待上这么几年。”
“算了吧,”芊芊哼了一声,“我已经决定不理他了。”
“可是要是连你都不理他的话,他会很可怜哦!”
“那是他自找的,我可不管。”芊芊摇摇头。
“哇!程小千,你比我还孩子气呢!”瑨儿笑了起来。
“你有意见啊?”芊芊拍了下他的头,“好啦,真的不早了,你该睡觉了。”
“不要!”瑨儿摇摇头,“我都那么久没穿过新衣服了,舍不得脱嘛!”
“得了吧你,”芊芊戳戳他的额头,“就算相爷不管你,你好歹还是相府的大少爷,二爷又那么疼你,可没让你缺吃少穿呢!”
“我是说,从来没有人在计划之外给我做过新衣服,”瑨儿道,“程小千,你是第一个。”
“好啦,”她柔声哄着他,“那以后会再给你做的,别舍不得了,赶紧睡吧!”
“真的会再给我做?”瑨儿雀跃地摇着她的手。
“小女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吧,”瑨儿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新衣服脱了下来,“程小千,你也赶紧回去睡吧,我爹再找不到你,肯定要气疯的。”
“好啦,知道了,”她点着头,帮他把新衣服叠起来,“衣服我先拿去洗洗,晾干了熨平了再送回来给你。”
“嗯!”
一直站在外面听他们说话的楼昊天,只觉得心里似乎有根弦被触动了。他默默地转身,悄悄地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