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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封王 ...

  •   张景澈并非同情心泛滥,只是他在娴嫔身上看到似曾相识的影子,他唯一的亲人曾经陷入与娴嫔类似的境地,最终不堪风刀霜剑,在深宫暗涌中香消玉殒。

      张景澈不希望娴嫔步上张景素的后尘,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定边侯。

      前廷的争执仍旧没有结果,群臣苦口婆心,将种种利弊掰开揉碎了,奈何刘彦昭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咬死不松口。眼看皇帝盛怒离去,群臣面面相觑,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前廷的动静尽在张景澈掌握,他未置可否,只是命人放出一只信鹰。次日一早,驻扎京郊的回纥胡骑骤然动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态势,向前挺进了二十里,将百年升平的帝都笼罩在兵锋将起的阴影中。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张景澈的最后通牒,他的耐心正在逐渐耗尽。朝廷休想用缓兵之计拖延时间,在勤王大军赶到之前,他有足够的时间和兵力拿下京师。

      驻守九门的北大营如临大敌,他们很想实行坚壁清野,奈何安定门自始至终都在边军轻骑的控制之下。一旦两支军队里应外合,京城易主只是旦夕之间。

      更要命的是,西北巡察御史传来消息,言称西北边军同样有大举开拔的迹象——那是真正从杀戮中磨砺出的虎狼之师,一旦调转枪头,就是天崩地裂、玉石俱焚。

      群臣在惶恐中连番上折,催促兴隆帝以大局为重,暂且忍下一时之气。雪片似的折子飞入勤政殿,再次淹没了御案。震怒的刘彦昭屏退左右,将自己关在殿中整整一宿,最终于翌日天色将明之际,命人将张景澈传来勤政殿。

      彼时张景澈心情很好,因为杨帆刚刚醒转,人虽有些迷迷糊糊,却知道要水喝。张景澈在水里调了少许蜂蜜,一勺一勺喂给他,杨帆喝到一半,伸舌舔了舔嘴角:“……甜的?”

      张景澈笑了笑:“喝了这些日子的苦药,舌头都僵了吧?给你点甜头尝尝,下回喝药不许闹!”

      杨帆抓着他衣袖蹭了蹭脸,将鬓发散乱的脑袋塞进这人臂弯里:“不够甜……我还要别的!”

      张景澈好气又好笑,捏住他后颈,将人从自己怀里提溜出来:“别闹,你伤还没好!喝完水乖乖躺着,外头的事有我呢!”

      杨帆伤后精力不济,经张景澈一语提醒,这才想起还有北勒暗桩这档糟心事。他想询问战况,张景澈却抢先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嘴唇:“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京中动乱已经平定了,北勒蛮子一个不少,都被锦衣卫抓了。”

      杨帆实在没力气说话,于是探出手指,在张景澈手掌心一笔一划地写起字来。张景澈跟着他的动作默默数着,分辨出那是一个“皇”字。

      他了然的握紧手心:“天子那边有我……他应该很快就会放我们离京。”

      杨帆了解兴隆帝,不认为天子会甘心让步,但张景澈说得笃定,他对这男人有种莫名的信任,闻言竟然安心地闭上眼。张景澈抓着他手腕,小心翼翼地塞入被中,起身折出殿外,就见天子身边的内侍已经等在阶下。

      “张大人,”内侍的态度远比之前恭敬,欠身道,“天子传召,请随咱家去吧。”

      刘彦昭自东宫带出的心腹内侍——潮星疯疯癫癫,虹露死于乱军,月照自焚而亡,如今用着的是刚提拔到身边的小内侍,还没摸清皇帝脾性,难免不大顺手。

      虽然只是细枝末节,却在刘彦昭本就郁结不快的心绪上加了一根稻草,张景澈刚到勤政殿外,就听里头传出杯盏推倒在地的脆响:“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小内侍才十五六岁,刚到天子身边伺候,本就战战兢兢、动辄得咎。闻言吓得一激灵,翻身滚倒在地,拼命磕头请罪:“奴婢该死,请皇上息怒!”

      刘彦昭眉间隐着烦躁,不耐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小内侍如蒙大赦,忙不迭收拾了狼藉碎瓷,慌不择路地退出殿外,出门时险些和张景澈撞在一处。

      张景澈及时避开,百忙中不忘伸手扶了他一把:“公公小心。”

      小内侍不认识他,感激地点了点头。

      张景澈理了理炮袖,不慌不忙地步入殿内,勤政殿的大门在他身后轰然闭合,巨大的阴霾当头罩下。这是张景澈与九五至尊的又一次交锋,两人彻底撕下最后一丝温情,彼此的猜疑与嫉恨犹如图穷匕见的凶器,直指对方要害。

      张景澈没再惺惺作态的叩拜,直截了当道:“陛下召我前来,可是想通了?”

      刘彦昭用一种冰冷又陌生的目光打量着他,仿佛从没认识过这个人:“这两天,朝中重臣纷纷上奏,力劝朕敕封定边侯为定北王,以河套以西为封地……这可遂你了心愿?”

      张景澈束手而立,淡淡一笑:“定边一脉多年边陲多年,功勋卓著、深孚人望,一个王位,我犹嫌不足!”

      刘彦昭今日召他前来,本已做好了断一切的决心,谁知听了这样一番话,怒火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那你想怎样,将这把龙椅也拱手送出?杨远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对他这般死心塌地?”

      张景澈偏过头,侧耳听着殿外越演越烈的风声:“事到如今,纠结这些有意义吗?”

      刘彦昭眉心耸动,只听这人平静续道:“其实陛下心里很清楚,除了封王,你没别的路可走……回纥胡骑就在城外,只要我一句话,京城易主只在翻覆之间。与刘氏基业和身家性命,一个‘定北王’算什么?较真论起来,这笔买卖还是你赚了。”

      刘彦昭捏紧手指,胸口如压重石:“你……你真是好手段!既然你已掌控全局,何不干脆夺了这把龙椅,一并送给杨远舟?”

      张景澈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没想过?”

      刘彦昭在这漫不经心的一眼中凉彻骨髓。

      “倘若远舟有意,我当然可以将三千里山河送到他手里,可惜他恪守君臣之道,不愿迈出这悖君叛逆的一步,我尊重他的意愿,不想让他为难,”张景澈坦然道,“你应该庆幸,有远舟这样的兄弟和臣子……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让他落到忠勇伯的地步。”

      刘彦昭先是微凛,继而泛上难以言述的悲凉——他对杨帆确实有忌惮,也曾想过削弱兵权,可扪心自问,他从未想过坐视定边侯落到当年段家的境地。哪怕朝臣百般攻讦,兴隆帝依然念着当年的兄弟之情、后来的君臣之谊,对杨帆维护周全。

      这些用心和殚精竭虑,难道都是喂了狗吗?

      “你……你就一口咬定,朕是刻薄寡恩之辈?”刘彦昭双目通红,“朕这些年待你、待他如何,你一点都看不出来?”

      张景澈扭头看着他,眼底的坚冰略有融化,他当然知道,刘彦昭说的是真心话,他确实顾念着昔年情分,处处手下容情。但张景澈更明白,乾清宫的龙座是最容易变易人心的位子,所谓的“真心”被世情磨去一点,被朝局磨去一点,磨来磨去,就只剩冰冷的猜疑与忌惮。

      “皇上还记得娴嫔吗?”张景澈淡淡道,“她虽是段氏血脉,却对你痴心不改,几次三番舍身相护……你是怎么对她的?”

      刘彦昭听出尖锐的嘲弄,愤懑中凭空涌上一股委屈:“痴心?她满心满念都是家族旧恨,哪里会对朕有真心?朕自问待她不薄,她却将朕蒙在鼓里,还间接害死了太后……如此逆贼,朕岂能容她!”

      张景澈垂下眼,揉摁着太阳穴,没再与刘彦昭争辩,仿佛一早料到,不可能从帝王这里得到令人满意的答复。

      偌大的殿阁忽然安静下来,刘彦昭在这沉寂中感到不安。自打重逢之后,他与张景澈交手无数,却没有一次占据过上风。他是尊贵的天子,张景澈只是微末的布衣,但是在张景澈面前,刘彦昭却觉得两人的地位颠倒过来。

      他曾一度以为将这人牢牢把控在手心里,却在许久之后发现,那不过是自欺其人的错觉,他从不曾掌控这个人,张景澈以他算无遗策的锋芒和手段,将九五至尊踩进尘埃里。

      “夏虫不可语冰,我和陛下也永远不可能达成共识,”良久,张景澈似讥诮似自嘲地摇了摇头,“皇帝陛下,您的时间不多了——今日之内,圣旨若不送到太极殿,明日这个时候,回纥胡骑就会大举进京,您自己选吧。”

      言罢,他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就要从哪来回哪去。

      刘彦昭咬牙叫住他:“等等!朕……朕到底哪里比不过杨远舟?你为他百般筹谋,却为何对朕如此嫌恶?”

      这是横在兴隆帝心头的梗蒂,纵然有百官歌功称颂,没能折服张景澈,所谓的清平盛世就蒙上了挥之不去的阴霾。刘彦昭自问勤政爱民,上位以来也颇有建树,哪怕是再苛刻的朝臣也挑不出毛病,偏生在张景澈面前屡屡折戟。

      这是兴隆帝的心结,过不了这道坎,他的山河岁月就永远不能圆满。

      他胸口郁结难解,索性将这些年的委屈和不甘和盘托出:“你怪朕害了淑妃……可朕并不知道她是你妹妹,朕自问待她不薄,她难产而亡、一尸两命,朕也甚是痛心!”

      “你怪朕刻薄寡恩,将你当宠物一般圈禁……可你不想想,以你这桀骜的性子,从来自作主张,何曾将主子放在眼里过?朕若真是那等残暴不仁、刚愎自用之辈,你哪来的机会在朕面前大放厥词?”

      “朕也知自己德行浅薄,自继位以来,一直战战兢兢,唯恐辜负了祖宗留下的基业……这些年,不说海清河晏,老百姓的日子比起先帝年间总是好过了不少,人人都道朕是中兴圣君,只有你对朕百般不屑!”

      “朕到底……哪里做的不好!”

      张景澈回过头,目光深不见底,他端详着刘彦昭,从九五至尊不甘又委屈的脸上看到了恳切,这一刻,他相信刘彦昭说出了真心话,可惜帝王所谓的“真心”,在张景澈看来只是“太轻”。

      “陛下可是觉得委屈?”张景澈淡淡反问,“你觉得委屈,是你自认为做到了历代先帝做不到的事,你付出了十分的真心,却得不到回报,所以满腔不甘。”

      “换一个人,或许会感恩戴德、三跪九叩,可惜如您所说,我眼里没有主子,你的真心对我来说远远不够。”

      刘彦昭怔怔看着他,几乎痴了:“不够?朕待你如珍似宝,你……你还想怎样?”

      “你待我如珍似宝,可珍也好,宝也罢,说到底,不过是玩物。遂了你的心意,自然千恩万宠,可若拂了你的意,也是说翻脸就翻脸!”张景澈垂下眼,把玩着晶莹如玉的扇骨,“而远舟……他是把我当成一个‘人’!”

      刘彦昭像是被谁扇了一耳光,不由怔住了。

      “他对我的好不求回报,我和他的相交不带任何功利。他尊重我的意愿,将我当成平等的个体,从不勉强我做任何不愿为之事。”

      张景澈抬眼看着刘彦昭,一字一顿:“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

      他轻描淡写的三两句话,反而比长篇大论、声色俱厉更叫刘彦昭难堪。他张一张口,却发现自己无从反驳。

      “陛下是人上人,习惯了一呼百应,但凡您有吩咐,底下人无不竞相效劳,”张景澈背手身后,神色沉静,“但是草民要告诫您一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您视天下人为蝼蚁,天下人自然视您为草芥。你说我胆大妄为,总觉得所有人都该是你手里的傀儡……可是在我看来,这才是真正的狂妄自大。古人一早告诫,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溢则思江海下百川,您却充耳不闻。长此以往,就算没有权臣悍将,刘家的天下也迟早断送在你自己手里!”

      张景澈的每个字都像乍现的利器,一个劲的往要害里捅,刘彦昭疼得死去活来,却毫无招架之力。他眼睁睁看着张景澈走出勤政殿,自始至终,这男人都没有回头,不屑一顾,也毫无留恋。

      不知过了多久,兴隆帝像是疼得实在受不住,捂住胸口用力咳嗽起来,继而微微一颤,呕出一口血来。指缝里的殷红触目惊心,他怔愣片刻,拿帕子不露声色地擦净了。

      当天傍晚,拖延许久的圣旨经三省六部,发往太极殿:定边侯杨帆,功勋卓著,作藩屏于帝室,宏带砺于王家,封尔为定北王,授以册宝,永袭勿替!钦哉!

      至此,大局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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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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