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知微》热绯

95、第 95 章

　　仙灵岛。
　　世人口中的神仙地。
　　岛中平静的湖面上，丹姿曼妙的仙鹤舒展羽翼来回掠过，煽动带起的风掀起一朵朵涟漪，兀自漾开。
　　成群结队的妙龄少女背着竹篓，走在不平坦的山路上，她们一路说说笑笑，带着采好的草药往家中走去。天边日渐西沉，红霞晕染，照在她们美丽的衣裙上，一切看上去十分美好。
　　九狸坡上，一位黄罗衫少年兴冲冲地跑上去，两手拢成喇叭状，激动地大声喊着，他嗓门极大，声音传遍仙灵岛每个角落。
　　“族长回岛了！”
　　这仙灵岛独处海域中心，岛上一草一木浑然天成，外界流传是神界为屏翳后人特意降下的殿宇。岛上又大多是年轻人，也不知是否整日喝仙露吃灵果，还是怎的，个个都身怀异技。一听说自家族长回来了，无论身在岛上哪个位置都能及时听到纷纷奔走相告。不一会儿，大家都爬上山，伸长了脖子注视着扁舟朝岸边驶来。
　　屏翳遗族是神氏玄冥后裔，族人分为两派，一派云师一派雨神，皆可呼风唤雨，同听令于同一族长。两派虽同住在仙灵岛，但将岛屿按东西两极划分，东面归属云师，西面归属雨神，两派互不侵犯。
　　盛玄玑带着他们三人进入屏翳族人的领地。
　　“岛中百花常年不败，你们可算是有眼福了。”
　　叶寻微奇道：“仙灵岛的花能跳出四季轮回？”
　　盛玄玑：“是否觉得神奇？当初我刚来时，也和你一般。”
　　瑢灼在后面不甚赞同道：“违反时令，并非善事。”
　　叶寻微笑道：“这些花若当真沾染仙气，违反时令倒也实属正常，说不定哪日还会修炼化形变成女天仙呢！”也不知是否因为没了一国帝王的牵制，又卸掉大将军的重担，叶寻微如今说话越发不修边幅，反倒像变回了陌桐县时的风流少年，然而眼底多了些流里流气。
　　“胡言乱语！”
　　瑢灼一句轻斥，让叶寻微不服气地拉着他天南地北胡诌一通，硬是把自己的怪道理说给他听，走了一路还不见他歇口气。瑢灼闭目塞听，任由叶寻微说得嗓子冒烟，他偏偏不打断也不回应。
　　俩人较真的样子让盛玄玑哭笑不得。
　　绿沈听了半天没听懂自家少爷到底在吵什么，索性干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心扑在赏花上。
　　坐在船上远看不过雾里看花，瞧得并不仔细，走进里面一看才知岛中风景如何优美。夹道碧树开满花朵，前日刚下过雨，路间有些积水，风吹花落，一地樱粉，飘荡在水面上，悠悠打着转儿，煞是好看。
　　叶寻微说了好久才发现一直都是自己自说自话，瑢灼连个应声都没有，他自觉无趣讪讪住口。转而与盛玄玑同行，他问道：“屏翳族真是神仙的后人？”
　　“只是传说。”
　　“族里都有些什么人？”
　　“有长老和年轻族人，大家都很好相处。”
　　“长老是什么人？”
　　“族中的老人，他们都一百多岁了。”
　　叶寻微惊奇道：“那是人瑞了？”
　　“族中人接受天命修习屏翳秘法，可延年益寿，但不能永葆青春。”
　　“哦。”
　　叶寻微忽然记起一件重要的事，他紧张问道：“阿伶，你的亲生父母是否也在岛上？”
　　“不在了。”盛玄玑皱着眉，有些黯然道：“听长老们说起，我父亲是上上任族长，在一场大战中死去了。至于母亲她身子骨一向不好，在我出生后不久就病逝了。”
　　“如此说来，你的记忆全部恢复了？”
　　盛玄玑眉头紧锁，“回忆起了一部分，但还有一部分怎么也想不起，总觉得那部分记忆很重要。”
　　“没关系，慢慢来，我陪你一起找回记忆。”

　　岸边有一人远眺凝望着他们，船移近才看清居然是荵冬。荵冬知道盛玄玑今日要回来，早在这里等候多时了，当他看见叶寻微和绿沈时，惊讶之余又不禁感到开心。
　　上岸徐徐步行大约两炷香时间，只见丛丛微茫花影，还未见到一座房屋。带转弯又覆行一两里，两面山谷间鳞次栉比的房屋，和百余身影。四面八方的族人都与盛玄玑打招呼，他们涌上来，将叶寻微等人从盛玄玑身边挤了出去。
　　屏翳族人很好相处，不过在人间居住已久，深知人的劣性，见惯世间丑恶，一向不喜外人进入仙灵岛。他们知道叶寻微他们是盛玄玑亲自带进来的，不敢明着展露嫌恶的表情，聪明地收敛眼底的隐晦，笑脸迎接他们。
　　然而，相反叶寻微才是看不惯他们这番作为，明明不喜欢他们闯进却装作欢迎的样子。但他也不想与他们为难，点点头，客气几句便不再多说一句话了。瑢灼是出家人，一向看得开，不难猜出他们因何这般对待他们。真正失望的是绿沈，他本以为生活在如此仙境的人本该淳朴良善，没想对他们却是如此无礼，叫人生气同时偏偏又无可奈何。
　　盛玄玑身为屏翳族长，没有和族人一起生活在镜湖附近，而是住在镜湖东南方向的疏影峰上。疏影峰的半山腰云雾后有一座方正院子，四周云雾缭绕，屋后飞泉流涧，日出则动，日落方静。
　　盛玄玑：“你们先休息一晚，明天我再带你们去见长老们。”
　　叶寻微不顾他人的阻拦，仗着盛玄玑给他“撑腰”，简单直接地霸占了他隔壁的房间，美其名曰有事方便找他。
　　那些族人很是气愤，觉得叶寻微太不懂礼数，完全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他们哪里知道叶寻微真的没有客人的自觉，他本来还想直接与盛玄玑住在一起，不过他好歹考虑了族人们不知他与盛玄玑成过亲，同床共枕过很多次的事，最后还是悻悻地打消了这一念头。
　　他们瞅着盛玄玑，以为族长会把叶寻微赶走，毕竟自家族长是不喜欢别人太靠近自己的。可没想到他们等了许久，只见盛玄玑对叶寻微点了点头。……这是默许了？！他们没看错吧？
　　一群等着看叶寻微被赶出来的年轻人，纷纷傻眼了。
　　绿沈看着他们一个个傻啦吧唧的样子，差点笑出了声。吐出一口憋屈已久的闷气后，拎着行李跟着叶寻微往房间里走去，走到门槛前刚跨过一条腿，就让人拦住了。
　　盛玄玑面无表情地对绿沈说道：“你和荵冬住一个房间。”
　　绿沈：“……”
　　荵冬：“……”

　　夜晚，皓月当空。
　　岛上花朵散发着阵阵幽香，月华照得湖面一片光明，远处一阵琴音传来。
　　忽然，盛玄玑按住琴弦，看向身后暗处。
　　“谁在那里？”
　　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踱了出来，散着头发，任意披着一件外衣，神情潇洒地朝他走来。
　　“是我。”
　　随后从他身后又冒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兴高采烈地一头扎进盛玄玑的怀抱，盛玄玑满脸惊讶，顺着他冲撞的力道将他接了个满怀。
　　“珑珑，你怎么在这里？”
　　“是爹爹把我放出来的。”珑珑眉眼一弯，向他撒娇道：“小爹爹，我好想你啊！”
　　叶寻微提着他的后领，不顾他死命摇晃挣扎，把他往后一抛，自己抱着盛玄玑说起话来。
　　从地上坐起来的珑珑：“……”
　　叶寻微回头对珑珑嗤笑一声，那副得意样子让珑珑觉得心里莫名升起一团无名火。
　　珑珑心想：爹爹都多大人了，竟然跟他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真是幼稚！
　　不过，他怎么觉得自家爹爹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呢？怎么变得越来越……无赖了呢？只是不管怎么变他都还会和自己抢小爹爹，这点真是好无奈哦！
　　“阿伶，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回来后才知道族中一直没有选出族长，所以长老直接恢复我少主的身份，让我坐上族长之位保护族人。屏翳族依附焜昱，之间签订着百年契约，我有生之年会为焜昱效力，为焜昱国祈雨，保佑他们风调雨顺。”
　　盛玄玑以为叶寻微听到自己会保佑焜昱的时候，会很生气，谁知对方很平静。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心里话全部对他倾吐出来，“我会秉承父亲的遗愿，一辈子守护族人。”
　　其实，叶寻微并不在乎屏翳族和焜昱之间的关系。他已经不是天宸将军了，哪会因为这件事生气呢？更何况他明白此事由不得盛玄玑作主。本以为他诈死后能与盛玄玑携手归隐山林，做一对逍遥眷侣，没想到他不平凡的身世又将他们绊住了，真是造化弄人啊！
　　叶寻微沉思片刻，转眼又笑了起来，对他说道：“阿伶不用担心我，我决定了，以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既然你要守护屏翳族，那我就陪着你守护屏翳族。”许诺出真诚的誓言的同时，他的额头轻轻靠在盛玄玑头上，一遍又一遍亲昵地蹭着。
　　夜里微风拂起他们额前的碎发，相互交织、纠缠。
　　偏生一道煞风景的声音传入：“小爹爹，珑珑好痛！都怪可恶的爹爹！”叶珑珑满脸委屈，一颠一颠地跑过来挤进他们中间，向盛玄玑控诉叶寻微刚才对他所做的坏事。
　　“哪里疼？”盛玄玑很是紧张地问他。
　　珑珑身子一扭，背对他，撅起嘴巴气鼓鼓地说着：“屁股疼！”刚刚可是屁股着地，可疼了！都怪自家爹爹见色忘娃，扔自己的时候可大力了，完全不在乎他的屁股是否会摔开花。
　　屁股这下没开花，也肯定紫了一大片，自己又不能揉一揉，太痛苦了！他可不指望那个冷心冷肺的爹爹会帮他，所以只能转身去找会心疼自己的小爹爹帮自己揉揉。
　　叶寻微瞧珑珑愤懑地瞪着自己，感到好笑，他没想到这小鬼头胆挺肥的，敢当着他的面告状。他冷哼一声，和叶珑珑大眼瞪小眼。
　　盛玄玑不知道眼前那一大一小在干嘛，只顾担心珑珑的伤势，于是不经思考快速说道：“你快把裤子脱下来，我看看。”
　　此话一出，空气瞬间凝固了。
　　叶寻微黑着脸盯着珑珑。
　　珑珑像受惊的兔子，飞快地转过身远离盛玄玑，脸蛋羞得通红。
　　“叶珑珑。”
　　头顶上传来自家爱吃醋的爹爹的声音，温柔中透着明显的诡异，一股阴森之气在自己的头皮上蔓延开来。
　　珑珑僵硬地抬起头，看向叶寻微，讨好地对他笑着。
　　“屁股疼是不是，我来帮你揉揉，很快就不疼了。”
　　珑珑瞬间白了脸，“呵呵，我自己来就行了，就不劳烦爹爹您了……”一边说一边悄悄地往后挪去，生怕自己遭到叶寻微的“毒手”。
　　叶寻微重重哼道：“不用客气。”说完，一巴掌拍在珑珑的屁股上，疼得他当场“嗷嗷”直叫。
　　这下真的是新伤未愈又添旧伤了。
　　珑珑伤心之下变回鹿身，跳起来扎进湖里，一个猛子就不见身影了。
　　吓得盛玄玑差点也往湖里跳去，还好叶寻微反应快拦住了他。
　　“你放心，珑珑不是普通孩子，不会有事的。”
　　上战场的时候他一直带着千珑棍，夜深人静时，他想念盛玄玑的时候就会让珑珑化作人形和自己说说话。有一次他们在河边谈心时，珑珑不小心滑进河里，当时也把他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珑珑根本不怕水。
　　果不其然，树杈般的鹿角伸出水面，下面一双澄澈的大眼睛幽幽地注视着他们。
　　盛玄玑总算松了一口气，听叶寻微问起自己失忆前的事，他缓缓说道：“我听长老说，我在仙灵岛出生，父亲和母亲十分恩爱，可惜母亲走得早，父亲独自将我养大。族人们对我都很好，因为大家寿命很长的缘故，怕出了岛会被外面的人当做怪物，所以族人们都不愿意踏出岛上。后来岛上发生了一些事情，父亲当时负伤还坚持带上我要去往一个神秘的地方，结果在途中重伤不治殒命了。”
　　“那你为何会流落到天宸去呢？”
　　天宸与仙灵岛相隔遥远，其间隔着无数沧海桑田，年幼的盛玄玑怎会跨过沧海桑田到了天宸呢？
　　盛玄玑似乎很是苦恼的表情，他摇了摇头，道：“我完全没有这段记忆，所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天宸。”
　　叶寻微：“不着急，你已经回到仙灵岛了，以后有时间慢慢弄清楚所有事情。我会一直陪再你身边，和你一起走下去。”
　　“嗯。”
　　他们在湖边静静地依偎着。
　　过了一会儿，叶寻微才牵着心上人的手慢慢往回走，回去的时候还不忘顺便唤回在远处玩水玩得不亦乐乎的珑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