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知微》热绯

96、第 96 章

　　一夜过去。
　　次日，叶寻微特意起个大早，伸完懒腰，忽然感觉身上并无酸软萎靡之感，似乎前些日子一路劳顿奔波造成的疲惫感在睡一觉后皆已散尽，反而精神了许多。
　　他去院中打水，刚抹了一把脸，门外有人来了。
　　“叶公子，我们长老有请。”
　　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叶寻微边想边拉开房门，瞧见外面的人居然是昨日站在山上报信的少年。
　　“阿伶呢？他怎么没来？”
　　“族长临时有事不能陪同公子去见长老，于是吩咐我为公子引路。”
　　他颔首，“好，就劳烦你带路了。”
　　少年：“叶公子客气了。”
　　他回去放下，纠结了一会儿要不要带上千珑棍，后来想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带了，然后才随少年一同出门。
　　这少年叫明辛，他为人率真开朗，因为嘴甜能说会道，所以在云师族里极受大家喜爱。一路上他和叶寻微说个没完，没等叶寻微详问，自己把族里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全说了一遍。叶寻微听了一阵，才明白自己原来身在云师族，至于雨神族居住在西岛，两派恩怨由来已久，互看对方不顺眼，要不是三位长老从中调解，只怕屏翳族早已分崩离析，根本等不到盛玄玑回来了。
　　三位长老居住的星宿阁在疏影峰旁边的小渡峰上，两峰背对而立，中有流瀑隔断，上有一素石天桥连通，若要去往小渡峰必先经疏影峰过桥才可到达。
　　他们出殿宇沿山路直往上走，曲曲折折行至峰顶处，有一山洞，穿过山洞来到瀑布后面，从瀑布后走出便瞧见石桥。他们过桥来到小渡峰，从另一端洞口出去，松软的白沙黑土上架着一座回廊，回廊入口两侧各自耸立着一座石碑，上面没有一个字，唯有风雨人间的图案。
　　回廊横梁由黄竹制成，透着淡淡荧光，照亮回廊一处转角，显得古道幽成。
　　两边深林丛中，风水交映呼啸一曲，薄雾白练绿影苍翠。高挺数丈的密竹林中，恢宏庄严的阁舍矗立着，上面书写“星宿阁”三字，阁中有星斗天易，乾坤内定，自宿于其中转回、得天象，方知颐天归命。
　　空中浮云舒卷成诗，天光日辉落于峰上，似佛光普照，自星宿阁朝周围扩散，乃至洒遍仙灵岛每一个角落。
　　长风撼林，滚石伏地。
　　叶寻微胸膛动荡，震惊于眼中所见所闻。
　　明辛将叶寻微引到石板路上，踏过光洁的石板来到阁舍，阁舍外一颗粗腰青松遮掩，绕过青松进入阁内。外面风声四起，里面一片安静。
　　明辛领进人后，才知长老正在里面与人谈事，于是招呼叶寻微坐下。星宿阁只有一仆，身着灰衣，恭敬地送上茶水。叶寻微只打量一眼便收回视线，他端着茶，心中吃惊，眼前这仆人看着俯首帖耳，卑微恭顺，没曾想竟有着一身浑厚的内力。
　　方才接过茶杯的一瞬，他竟然被对方压制住了。
　　正好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忽然有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里面房间传出来，不似男子的稳重矫健，应是纤细婀娜的女子。
　　人一露面，他微微有些吃惊，没想到居然是她。吃惊之后，他才微笑着道：“好久不见了，蛮姜姑娘。”
　　蛮姜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叶寻微，愣怔之际只是下意识点了点头，本想问他为何会在这里，可是无奈此时要事缠身，没时间让她叙旧，只好压下心中重重疑惑，打完招呼就转身离开了星宿阁。
　　“叶公子认识蛮姜大人？”
　　叶寻微点头，“有幸认识。”他看了一眼里面的房间，问明辛：“蛮姜姑娘是族里的什么人？”
　　明辛：“族长身边的侍者大人也是云师族的护法，她深得长老们的器重，我们都得唤她一声蛮姜大人。”
　　“我昨日怎么没见到她？”
　　“蛮姜大人前些日子一直在焜昱国境内保护族长安危，许是有事耽搁才没能随族长一同回来。”
　　叶寻微还有事想问明辛，可是屋内传出的响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之前叶寻微随意散漫地斜靠在椅背上，听见声响后立刻坐正身子，表情也变得无比正经。
　　明辛古怪地看着他，总觉得他的架势怎么有种丑媳见公婆的感觉呢？
　　错觉，错觉，绝对是错觉！
　　……不对，他怎么还是感觉叶公子有些紧张呢？
　　明辛：“叶公子，长老说了，请你进屋一叙。”
　　叶寻微点点头，抬脚往屋里迈去。
　　屋内端坐三人，都是一身紫袍，袍上绣着复杂的花纹。早先听盛玄玑说过屏翳族人的寿命长达两百岁，如今一看倒也不觉得奇怪，时光流逝中，皱纹已然爬上他们的面庞，纵使能延长寿命，但容颜一事终还是不可逆天行事。
　　当叶寻微一踏进屋子，出现在他们眼前时，他们快速站起身瞬移至他身边，将他前后退路阻断。他们严肃地打量着他，却又一言不发，让叶寻微感觉莫名其妙的同时又不禁惴惴不安。沉默的氛围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似乎有什么不好事情将要发生。
　　叶寻微稳定心神，不让自己疑神疑鬼。
　　他弯腰抬手，恭顺道：“晚辈叶寻微见过三位长老。”
　　屏翳长老绝非平庸之辈，并不是其年寿长才得此长老的称号。他们精通天文推算演变之学，在族中以天、地、玄为名，因为他们是上一届长老中仅剩的三人所以无人知晓他们真实姓名。
　　盛玄玑幼时由他们亲自教导，因为血脉的缘故，盛玄玑比族中任何人都聪明，很快便触碰到了天道边缘。可惜后来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使得盛玄玑差点陨落，乃至于后来失踪，他们因此自责懊悔至今。
　　三位长老地位在族长之上，他们深知自己的职责，明白一荣俱荣一毁俱毁的道理。他们尽心尽力效忠族长，听从族长的命令，除非屏翳有大灾难降临，否则绝不轻易出山。
　　天长老慈祥地笑道：“叶公子别紧张，我们知道你是族长带回来的客人，所以想见见你。”
　　叶寻微在天长老的介绍下，认清了他们的身份。
　　直到叶寻微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脚步有些虚浮，他感觉和三位长老谈完之后十分疲累，甚至比他打一场仗下来还累。
　　见他出来后，明辛赶忙迎上前，一脸好奇地向他打听道：“叶公子，长老找你说了些什么？”
　　叶寻微睨了他一眼，嘀咕道：“一紧张，忘了。”好像除了之前那会儿压人的气势，后面真的只是随便聊了聊。
　　明辛：“……”所以你到底在紧张什么啊？

　　他们回到疏影峰，叶寻微听说盛玄玑已经回来了，找了一圈却没见到人。明辛有事先离开了，走前特意唤来两名侍女，嘱咐她们带他去找族长。
　　昨日初入岛上，当时人影太多未瞧得仔细，此时才知仙灵岛的女子个个都生得水灵灵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尘了呢！眼前的双生子，江蓠和江蔓这对姐妹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她们的声音犹如出谷黄鹂，叶寻微走在中间和她们谈笑聊天。
　　她们性子活泼，说话时眼睛微微发亮，透着一股子机灵劲。莲花裙摆下步步生华，额前银碎花钿叮铃铃响着，乌黑的燕尾髻束在脑后更显得她们秀外慧中。
　　“叶公子，仙灵岛上还是第一次来外人呢！你快给我们讲讲外面的事吧！”
　　叶寻微好奇地看着她们，问：“你们难道当真一次都没有出过岛吗？”
　　左边的江蔓失落地摇了摇头，“族里规定只有族长和各位大人才能出去，我们哪有出岛的资格啊。”她说的十分平静，但还是能听出一丝委屈。
　　叶寻微拍着胸脯，对她们说道：“你们想出岛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出去啊。”
　　江蓠慌忙地摆摆手，“我们身为屏翳族人，不能破坏族里的规矩！”
　　“那你们真能忍住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叶公子不必再问了，我们注定一辈子都不能出岛。”江蓠道。“虽然不能离岛但难捺心中好奇，叶公子就和我们讲讲吧。”
　　叶寻微一挥手：“当故事讲多没劲啊，还不如自己出去看。”他刚走了几步，忽又停下，“即使我把故事说得天花乱坠又能怎样？你们不也照样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得直接，一点也不客气。以往他对待美人不说怜香惜玉，好歹也是客客气气的，这种重话根本就不会说。也不知他是怎么的，打方才从她们姐妹口中得知族人不能出岛这条规矩后就满脸郁色，胸口也十分憋闷。
　　其实他打心里认定这规矩简直太不可理喻了！
　　他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然而江家姐妹却不知他到底为何生气。听了他的话后纷纷冷了脸，都扭过头不再理会他了。
　　叶寻微一见，暗道一声不好，立刻扬起笑脸对她们“仙女妹妹”叫个不停，无奈她们就是不肯原谅他。他急得团团转，把肚里那些讨好女孩子的甜言蜜语通通搬出来说了个遍，哄了好半天才让她们重新露出笑容。
　　这回叶寻微可算是长了记性，也明白了圣人形容女子的言论到底从何而来。为以防待会儿自己又一小心说错话得罪她们，是以他眼珠一转赶紧转移话题，“阿伶在哪儿，怎么我们走了多时还没找着他？”
　　江蓠指向远处，道：“族长正在那湖边垂钓呢，要不我去叫他？”
　　“不用，我自己去找他。”
　　叶寻微总算脱身了，他来到江边，远远瞧见几个姑娘在浅滩戏水，他不愿打搅她们玩乐之趣，于是想安静地从她们身后绕行过去。
　　哪知，突然听见其中一位姑娘问另一位道：“阿眠去哪儿了？”
　　被问到的另一位姑娘，娇笑着故意戏谑道：“不用想也知道阿眠一定是去看俊郎了。”
　　“哪个俊郎？”
　　“族中最俊美无涛的男子，除了一人还能有谁？”
　　这一问一答间，叫路边的叶寻微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不光她们清楚那说的俊郎是谁，他也清楚得很，想揣着明白装糊涂都不行。
　　叶寻微心里感叹，这人一不在眼前，就沾花惹草，真是让他又爱又恨，又气又念。他心里不断唠叨，不经意间已来到堤岸，一眼就瞧见那人。
　　还未走近，他就停下脚步伫立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