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知微》热绯

92、第 92 章

　　羊肠小道。
　　粗粝的沙石飞走，山壁怪石嶙峋。山陬下有半壁石台，一位老妪，一盆热茶清香扑鼻，暖身解乏。
　　瑢灼将禅杖放置一边，坐在茶舍里等人。
　　日近正午，人方至。
　　一主一仆骑马从南面走来。
　　主子取下纱帽，接过老妪端上的热茶，道谢后，小口饮着。待一盅热茶下去，肚子里顿时暖和不少。旁边书童取走空茶杯，再请老妪盛满，递与他。
　　瑢灼摇头，叹息问道：“你当真不想再为小皇帝效力了？”
　　“我又不图名垂青史，争得个忠臣义士之称，才不愿服侍完老子又去服侍儿子。”他挥去氅风上的尘土，眉目间尽显逍遥自在。
　　说话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死而复生的叶寻微。
　　而身后那书童便是绿沈。
　　若不是出战前，他从石碑后面的回文诗里得知盛玄玑的用意，如今哪能以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计，从而摆脱那难缠的魏冉翊呢？
　　“那你在京城的生意也不要了？”
　　叶寻微瞅了他一眼，道：“我封了地下赌庄，把第一楼转让给宋幕了，今后他赚的该上报国库的就上报，剩下的归他。”话到这里，叶寻微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今后的路是什么样的……”
　　瑢灼问他：“你在担心什么？”
　　“阿伶一心想来焜昱国寻找身世，可我总觉得他的身世没有那么简单。”
　　“他的来历的确特别。”瑢灼停顿一下，又对他道：“别光说他，你不也一样吗，你难道不想弄清楚自己身上的秘密吗？”
　　“我不想自寻烦恼，如今这样不也挺好的吗？”叶寻微坦荡道。
　　“也是。”
　　叶寻微：“倒是你，舍得离开天宸离开长闲居，随我们浪迹到焜昱国来？”
　　“别自作多情了，你可不要以为我是为了你们来焜昱国的。”他说道。
　　“哦？看来你此行另有目的啊。”
　　“我神往焜昱国隐山寺已久，早就想来问道论法了。”
　　“原来如此。”
　　饮茶谈笑间，时间转眼即逝。
　　他们等了许久，仍未见着盛玄玑和荵冬。茶舍外正值风霜大作，窗外不时有雪花飘落进内，深深凉意穿透衣袍沁进肌肤，叶寻微冷不禁打了个寒颤。绿沈见状，连忙上前为他拉拢衣领，给他端上热茶捂手。
　　瑢灼也十分担心，对他道：“你伤还未好受不得寒，不如我们去邻边镇上先住下，等他来找我们吧。”
　　叶寻微神色落寞，眼神黯淡，道：“若他还在生气，怕是不会来见我。”
　　他很清楚分离前，盛玄玑在生气。气自己不与他商量，就私自用这种法子遁离天宸，害他为自己担惊受怕。
　　闻言，瑢灼愣住了。
　　他很想说一句是他想多了，盛玄玑一向识得大体，怎么因这点小事就生气呢。可一想，最了解盛玄玑的是叶寻微，最能体察他心情的人也是叶寻微，若叶寻微说盛玄玑生气了，那他必然真的在生气。
　　如此，盛玄玑怕是真的不会来见他们了。
　　“那该怎么办？”瑢灼问道。
　　叶寻微放下茶杯，叹着气道：“我们直接出发前往焜昱。”既然阿伶不肯来找他，那他就去找阿伶。
　　这地方三面环山，道路偏僻。
　　荒山野岭中，路面坑坑洼洼，泥泞不堪。
　　他们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踩着，专注着自己的脚下，生怕一不小心跌倒变成泥猴。
　　长途奔波的马儿垂头丧气地轻齁着，啪嗒啪嗒地走着，到了结冰的河道上时它们温顺地停了下来。瑢灼摸着马儿柔软的鬃毛，将旧衣服撕成布条包住马蹄，然后先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头，轻轻立在冰层上，拉着马儿一步步挪移着。
　　叶寻微和绿沈拉着马，紧随其后。
　　远处青山被白茫茫的雾遮挡住了，冰面倒映着两岸一行乌黑枯枝，凛冽的西北风夹杂着无数雪花呼啸而来，落在他们的斗笠、蓑衣上，凝成一层雪霜。
　　他们在崎岖的路上，步履维艰地走了两天两夜，白天赶路，夜晚投宿庙宇。
　　终于来到了焜昱国。

　　外面寒风吹袭，漫天大雪。焜昱国境内却要暖和许多，越往京都便走越热，让人仿佛置身春暖，忘却了深冬时令。
　　叶寻微他们舍去锦袍，换上薄衫，优哉游哉地漫步前行。
　　街道上热闹非凡，商铺齐全，人来人往。
　　焜昱都城名唤梧华城，城中暖意盎盛，繁花似锦。焜昱百姓的穿着与天宸大有不同，相比较，焜昱民风更为开放，服饰颜色鲜艳，款式新颖。
　　道路拥挤，他们只好下马步行，打算找一家客栈投宿。
　　走进客栈，绿沈刚想让小二为他们安排房间，谁料小二虎头虎脑地里里外外打量了他们一番，防备谨慎地看着他们，说道：“抱歉，几位看来不是梧华城的人，恕本店不做你们的生意。”
　　“什么意思？外地人的生意，你们为何不做？”
　　小二抱歉道：“不只是我们这家不做，其他店里也不会收留你们。”
　　“真是岂有……”绿沈还没说完，感觉肩上一沉，回头一看才是瑢灼按着他，让他不要再继续费口舌了。现已天边垂暮，如小二所说属实，没有客栈可供他们入住，那他们今日岂不又得露宿街头。
　　这焜昱的皇城真是好大的架子啊，凭什么不让他们住？！
　　绿沈不愿善罢甘休，非得让小二为他们安排房间，俩人拉拉扯扯，一不小心，绿沈被推倒在门外。恰好此时道路另一头，一辆马车快速驶来，将要撞得他头破血流，绿沈眼见命将休矣，吓得闭上眼睛等待痛楚来袭。好在有一好心人及时出手相救，才免去他命丧车轮之下。
　　“多谢……先生相救。”
　　此人不似一般侠客，没有一点浪荡之气。天庭圆润饱满，斜飞的英挺剑眉下潜藏着一双锐利的黑眸，飞瀑般的黑发半挽半放。身长八尺，高大而不粗犷。身穿水墨色的袍子，胸前结扣一串白玉连珠，衣着不甚华丽，但难掩风流韵致。
　　绿沈本想说多谢侠士相救，然而对方并无寸铁，又不似江湖豪杰，却也不似雅正公子，于是只好挑其中间，称他一声先生。
　　对方道：“不必多礼，举手之劳而已。”
　　叶寻微和瑢灼出来，见绿沈没事，又连连与之道谢。短暂谋面，不难看出这人虽温文尔雅，待人友善，但骨子里冷傲孤清。
　　他路过此地，见绿沈倒在车前，立刻挺身而出救人。原本不想多与叶寻微等人接触，可看清他们的衣着打扮时，不由好奇，是以礼貌拱手道：“在下禹孙，还未请教三位高姓大名。”
　　“在下叶寻微。”他指着瑢灼，“这位是我知己好友，瑢灼。你适才救的是我的仆从，绿沈。”
　　身在焜昱，来历底细不便与人多说，叶寻微简洁介绍一番，对他们打哪儿来却是只字未提。即便如此，仍是引起禹孙怀疑。
　　“叶寻微……这名字好耳熟，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禹孙轻声喃语，不禁认真回忆，半晌仍想不起。
　　叶寻微也不紧张，只是哈哈笑道：“天下泱泱，名有相似也是正常。”
　　禹孙见打探不出他们的来历，又不能过于唐突追问，只好转而换了个话题：“你们来都城所为何事？”
　　“找人。”两个字，简洁明了。
　　“这么巧，我也是来找人。”禹孙收回探寻的目光，冷静问道：“我路过看见你们在与小二争执，不知所谓何事？”
　　叶寻微不觉尴尬，全盘托出他们一行人来到都城所遇见的种种窘迫。然而禹孙得知他们投宿无门时，竟主动帮他们和小二说情，让小二为他们开了两间上房。
　　除了绿沈，其他俩人都注意到禹孙上前说话时，小二的表情。起初小二见到禹孙也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见到禹孙向他掏出一块牌子之后，他的态度立马改变了，不说是极为恭敬，反倒多了几分畏惧和肃然。也不再多说一个字，立马转身蹬蹬蹬上楼，为他们在前面带路。
　　叶寻微琢磨着禹孙的身份来历极不简单，也许是焜昱皇室中人。但瑢灼不以为然，焜昱皇室一向眼高于顶，更加不会轻易相信外族人。琢磨无果，他们也不再多想，反正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
　　禹孙本是路过，见他们安顿好后就离开了。
　　吃饭时，叶寻微向小二打听都城是否还有和他们一样的外地人，小二断言没有。客栈迎八方客，进进出出的人也多，但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其他外地人了。叶寻微心想，或许盛玄玑带着荵冬住在其他客栈里，或许他们二人根本没在都城落脚。若是前者还好，只需花费功夫寻找，可若是后者，放眼焜昱国茫茫人海，他们该如何找起啊？
　　绿沈宽慰他一会儿后，替他稍稍撑开窗槛，铺好床被，待他睡下后才回到隔壁房间去睡觉。
　　叶寻微在宽敞的大床上滚来滚去，就是睡不着，他很想念和盛玄玑睡在一起的日子。在陌生的地方，他越是知道那人离他很近越是愁绪满腔，扰得他深夜迟迟不能入睡。
　　他遐想着假如盛玄玑此刻就在他身边，与他一同躺在床上，就这样不知不觉生出困意……
　　月光透过窗槛的缝隙，投射于室内。外面微风吹得窗户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响了一夜，却没有惊扰睡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