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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 9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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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锦华眼中的悲凉深深刺痛了魏安慊的心,可他不能怯弱,只要一旦怯弱他就不再是帝王了。
他伸手将她耳边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
他唯一能再以兄长的身份对魏锦华说的一句话就是:
“今后,你要好自为之!”
魏锦华无奈地苦笑着,眼眶里的水光在火烛中格外耀眼。这一刻,她没了身为公主浑然天成的高贵,也没有身为女人的楚楚可怜。她从很早就知道自己没资格拥有这些,她只能硬撑着一口气,发疯地为自己谋出路,发疯地维护自己的傲骨。
熬了这么久,最终只得了“好自为之”这四个字,到头来又让皇兄施舍怜悯自己一次。
当真是活成了笑话!
魏安慊转头,对叶寻微说道:“扶朕坐到龙案,朕要立遗诏。”
叶寻微和魏锦华走出殿外,叶寻微关上门,叫人好好守在门外,没有皇上的命令不许任何人闯入。
数百名士兵包围了沧然殿,其中一领头士兵看见魏锦华出来后,立即迎上去,恭首弯腰道:“长公主,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魏锦华望着下面目光灼灼注视着自己的士兵们说道。“皇上正在立遗诏,所有人不得打扰!”
“是。”
顷刻间,他们撤离殿外,全部汇聚在正门处等候长公主拿到遗诏。
叶寻微上前,对魏锦华说道:“长公主,还请你借一步说话。”
此处人多眼杂,他们的对话不便在大庭广众下公开。
叶寻微带着魏锦华来到殿外石道一角。
魏锦华注视他半晌,忽而间莫名笑道:“你我本是夫妻,可却这般生疏,到头来连朋友也不是。”
“我很庆幸没有和你兵戎相见。”
他这话一半自嘲,一半真心。他有想过,如果自己真的对上她和魏冉翊,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还想对我说什么?”
叶寻微想了很久,直到刚刚才决定告诉她真相:“其实,雪公子就是……”
“伶哥哥。”魏锦华掐在这个关口,替他将后面的内容说出来。她带着笑意,轻快地说着:“你想告诉我,雪公子就是盛玄玑,没错吧?”
她澄澈的眼眸里一片淡然,这个秘密对她来讲仿佛只是一件小事,可以不用心痛地说出。
“你知道?”叶寻微有些吃惊。
“我喜欢他很多年了,他可以遮掩住自己的容颜,改变声音,但是说话的方式和感觉始终不会变,在御花园见面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她边说边忍不住笑出声,“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这么痛快地答应下嫁于你,想离他近一些,想知道他在你身边过得好不好。”
“知道他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她眸光潋滟,一如待字闺中的姑娘祝福着自己的心上人,那么的真诚。
她蓦地抱住叶寻微,脸颊紧紧贴在他的颈侧。在外人眼中,这只是他们夫妻间一个简单的拥抱,但是只有叶寻微知道,魏锦华用仅他们俩人听得见的声音,向他嘱托道:“以后,你要一直守护着他,和他好好在一起。”
石阶上急促响起的脚步声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六殿下和七殿下来了!”
林公公在前面领着两位皇子快速进入沧然殿。
他们进去大约也就两刻钟,不知皇上与他们谈了什么,最后他俩走出来的时候,六皇子脸上平淡无波,而七皇子则面如死灰。
林公公手持诏书,在殿门外大声宣读,昭告天下,从即日起,立六皇子魏冉翊为储君,叶寻微继续担任太傅一职,严格督促新储君。
正当魏冉翊的人马齐齐山呼吾皇万岁时,魏冉翊突然下了一个命令:
“长公主魏锦华大逆不道,弑兄逼宫,来人啊,给本太子将她拿下,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所有人都愣住了,迟迟没人回过神来,还是林公公让两名小太监动手将魏锦华抓住的。
魏锦华没有喊冤,也没有反抗。这一切,她早料到了。
逼宫输了,她会因谋反大罪而被处死;赢了,她会成为魏冉翊名正言顺登上皇位前的替罪羊。
现在的结果,完全在她意料之中。
或许这是魏冉翊一早就打算好了的,让魏锦华一人承担所有罪名,或许是那位高高在上的人告诉他的。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只是,擦肩而过时,魏锦华那抹笑容从此映在叶寻微心上,再也无法抹灭了。
很久以后,当叶寻微再次回想起魏锦华常在院中弹唱的忘奈何的情景,才明白她其实在思念自己的盛哥哥。叹惜的是,她等的盛哥哥不会再回来了,但她仍会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着他,即使对方永远不知道她的付出,她也无怨无悔。
后来,魏冉翊继任太子之位的当日,魏锦华软禁于秋梧宫,终身不得踏出一步。
同年三月,戊宣帝病逝,举国哀悼。
后,太子继位,成为天宸新帝。
桓烨帝魏冉翊登基,仁心仁德。可惜不通朝政,常常与大臣意见相左。
他每日下朝会向皇后问安,但他真正尊敬的只有叶寻微一人,全心仰仗的也只有他。
当初逼宫真相石沉大海,人人都胡乱猜测,以为魏冉翊是叶寻微辅佐登上皇位的,他自然信任依仗叶寻微。但叶寻微心里清楚,小皇帝其实不过是忌惮他。倘若有一人手中掌握着国家的两大命脉,又试问哪个做皇帝的会不忌惮这样的人呢?
“哼,你在府里还免不了有人给你传信。”盛玄玑不开心道,趁叶寻微一个不注意,抢走他手中的信纸。叶寻微吓了一跳,急忙道:“阿伶,快还给我!”
盛玄玑蹙眉,“不过是一张纸罢了,怎么?你舍不得?”
叶寻微语结,不知该如何解释。但他看出盛玄玑是在吃醋,如此一想,心情大好道:“既然阿伶想看,那就看吧,反正我又没有什么可瞒你的。”
“你这才来装坦荡,晚了!”盛玄玑道。
叶寻微大笑说道;“我无需坦荡,因为我只与阿伶你有情,对旁人我可是洁身自好,阿伶可莫要吃飞醋啊。”
盛玄玑一听,脸红了。“你少胡说,什么有情没情的?我才没笨到这种地步以为谁给你写情书呢!”他说着,便将信纸扔还给叶寻微。
叶寻微看完信上所述内容,笑容顿时全无。
“怎么了?”
“看来有些人贼心不死,又在打皇位的主意了。”
七皇子虽然封了个王爷,还被调离京城了,但他的党羽仍在。当初拥护七皇子的这些人多数是七皇子母妃娘家人,剩余的人多半也是沾亲带故的,一个个都指望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他们费尽力气让七皇子杀胥王、捉拿长公主立大功,结果坐上皇位的却是六皇子,这怎能不令他们忿然?
叶寻微盯着信纸,疑虑浮现心头:朝中众人皆知自己是魏冉翊的太傅,自当明白自己是站在魏冉翊这边的,怎还会有人蠢到拉拢自己呢?
这会儿在将军府做客的李大人,就是其中的党羽之一。
“李大人的信我收到了。”说到这,叶寻微稍稍侧着身子,换了个坐姿。“我还没想好该如何回信呢,您就来了。”
李大人面瘦枯黄,留着山羊胡子,浑浊的眼珠掩不住精光。
“李某今日前来也就是和你商量这事,事关重大,必须亲自过府与你好好一叙。”
接下来,李大人兜圈子旁敲侧击了一通。
叶寻微听得头都晕了,面对这种老人精,他必须打起精神提防着对方给自己设套。直到李大人提到自己担心天宸国的未来时,他顿时头脑清醒了。
“你认为新帝如何?”
叶寻微干咳一声,端起茶盅,“叶某不敢议论。”
李大人皱了皱眉,眼珠急转,摸着自己的胡须道:“依李某所见,叶将军何不取而代之?”
“什么意思?”叶寻微一惊,差点手滑打翻茶盅。
“江山不姓魏,改姓叶。”
李大人说到“叶”时,指头重重地在桌上笃了一下。叶寻微感觉那一下没有敲在桌上,而是敲在他的心上。
叶寻微眼中寒光大盛。
这老贼真是胆肥,连这种话都敢说出口,真是欺负新帝年幼不敢拿老臣开刀了?!他到底哪里让李大人以为自己对皇位感兴趣了?能明目张胆地谈论这种杀头的事!
这头撺掇的人还没走,盛玄玑就进来了。
“既然雪公子有事来找将军,我也就不多打扰了。”李大人见他来了,是以起身准备离开。
不待他请辞,叶寻微先一步客气道:“李大人慢走。”
“希望将军多考虑考虑这事。”
叶寻微回道:“好的。”
李大人离开后,叶寻微疲惫地坐在椅子上,一个劲叹气。
盛玄玑面容冷峻,但此时见他这样,心中不禁有些担忧。他上前给他捏着肩,说道:“你怎么看待李大人说的事?”
叶寻微心里一紧,装糊涂道:“什么事?”
“别装了,我都听见了。”
叶寻微脸终于绷不住,眉头都垮了半截,苦兮兮地说道:“我能怎么看待?难不成真打算照他说的那样去造反,杀了小皇帝,自己当皇帝?”
“不要胡说!”盛玄玑见不得他如此开玩笑,不由正声厉色对他说道。
“阿伶,你放心,我不会犯傻的。”
盛玄玑担忧地看着他,问道:“那你该怎么办?”
“小皇帝心思多,他记着他父皇临终前的那番话,既防备我却又要依靠我,想留着我却又想杀我,我真希望他能一刀给我个痛快。”叶要寻微哭笑不得道。
“当初魏安慊临终托孤,你明知是烫手山芋,为何还答应他?”
叶寻微说:“天宸需要一个好皇帝。”
是啊,魏冉翊和他父皇不同,有志有谋,可惜现下羽翼未丰,又少了点决心,所以做事总有些瞻前顾后,不能服人。但假以时日,他成长起来,一定会成为名垂后世的好皇帝。
盛玄玑叹息,道:“可待他成为明主后,他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叶寻微垂眸,想到一计认为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禁陡然笑道:“何不如现在就逼魏冉翊放过我。”
“你想做什么?”盛玄玑望着他一副狐狸的狡猾样,心生不好的预感。
叶寻微握着他的手,“阿伶,你不需知道太多,只需要相信我。”
盛玄玑看着他,不语。
后记:
边界兵拏祸结,始终未消停。大臣们联名上书阵前挂帅,魏冉翊只好召来叶寻微领兵出战。
叶寻微与盛玄玑出征前相聚,俩人乘船外出。路过瞿湖时,稍事休息片刻。
盛玄玑立于湖东,遥望尽头。
叶寻微来到他身后,出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水遇石而择行,而我与你的缘分恐怕要在此中断了。”盛玄玑无限感慨。
“怎会中断?中断不了。”
叶寻微眼眸深处含着太多情感,却不知该如何对他道来,心里的感伤也无法说出口。
盛玄玑:“你若能全身而退,你会随我去焜昱吗?”
在他期待的注视下,叶寻微艰涩开口:“我不知道。”
这四字一出,盛玄玑最后一丝希望也荡然无存了。
“我早该想到的。”
已了,已了。缘分已尽。蓦然思忆尚未清。年少赠我黄金屋,无奈你我无多时,搔得白发不成寐,直叹君心换我心。今朝生死不相疑,明年人鬼两殊途。
也罢,也罢。青山立一荒孤坟,他日魂归作宿栖。
叶寻微出战的前一个时辰,石匠连夜打造好一座墓碑,送到他府上。
叶寻微看了,一言不发。
倒是随他一同出战的将士瞧见了,愤然大怒,问石匠,是谁让他打的墓碑?
石匠支吾半天,说不出来。
叶寻微摸着碑上那锈红色的字,还是不忍再看。良久才睁开眼,只悠悠问了一句:“人呢?”
石匠立马反应过来,答道:“那人扔下银子,就走了。”
叶寻微又问:“他可有留下话?”
石匠道:“他说,让叶将军你把这块墓碑立在后院的青桐树下。”
之前,众将士还不懂叶寻微与石匠互打的是何哑谜,一听青桐树,多数人都明白过来了。传言将军府东厢房种满了青桐树,那院里的主人极为喜爱青桐树。
叶寻微出神好一会儿,僵滞他给石匠一些银两,又嘱咐他道:“你去将军府后院帮我将坟修好。”想了想,又道:“在旁边,也替他修一座。”
说完了,他才兀自好笑。
吾尚生,君辞去。吾亡故,君可知?生不同衾,但求死能同穴。
盛玄玑,如你所愿我死后,会葬在你为我种的青桐树下,你可千万记得回来与我一同长眠于此啊!
叶寻微再次临危受命,远赴边境打仗,此去凶险难料。
同年,秋末,京城无故卷起漫天黄沙。
新帝请来相师占卜,纷纷言道,是为不祥之兆。
年底,边境传来消息。
荀子枫在战场上下落不明。
叶寻微战死沙场。
新帝哀恸不已,命将士运回叶寻微的骸骨,让他如愿安葬在青桐树下。
此后,君长眠。青桐成荫,环墓成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