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知微》热绯

78、第 78 章

　　记得那日，顾夝烈去第一楼找余歌。
　　余歌正忙着呢，前些日子楼里损失惨重，刚置办了新桌椅，他正忙着清算账目。平日里他素来爱听着骰子在瓷碗里滚动的声音，边听边算账，就像在赌庄里似的，即守住钱又过了瘾。
　　免得每回到了夜里才能进地下赌庄，看只能立在人群中看着别人赌。
　　他算得头疼，屡不清数目时，抛骰子的手停下了。账本翻得“哗哗”直响，结果他还是两眼一黑，压根找不出自己究竟哪儿算错了。
　　这时，碗里清脆的碰撞声又响起了。
　　他抬眼望去，笑了，“今日，顾公子居然有空来了？”
　　刚说完戏谑之语，笑容陡然敛起。
　　惊讶于顾夝烈泛青的脸色，他不禁关心道：“你是不是病情又发作了？我瞧你这脸色怎的如此难看，可是要上楼休息会儿？”
　　“不用了。”顾夝烈虚弱一笑。随后取走他手中的账本，打着算盘，像没事人似的帮他核对起来。
　　“你真没事？”
　　余歌露出怀疑的神色。他可不认为是自己多心，顾府病秧子的事谁人不知？三天两头就得找大夫看病，顾家后厨的药罐子就没冷过。
　　顾夝烈哪能猜不出他想什么，也就笑一笑当做应付他了。
　　可过了一会儿，顾夝烈终是忍不住开口说了句：“我家最近出了些怪事。”
　　“什么怪事？”
　　余歌一听，顿时立马停下手中的活。
　　他了解顾夝烈，这朋友不是白当的。顾夝烈这家伙平时总爱把事憋在心里，如果能让他忍不住说出来的事，那一定是大事。可他一问，顾夝烈又说没事，再后来也问不出下文了。
　　顾夝烈出门是为顾二夫人买桂花糕，顺路来看看余歌。他们没聊几句，顾夝烈眼见快正午了，于是赶紧拿着桂花糕往回走。刚出第一楼走了没几步遇上叶寻微，叶寻微见他行色匆忙，就只与他客套了几句，倒是顾夝烈见到他有些欲言又止。他一问起，对方又推脱说没事。
　　目送顾夝烈离去后，叶寻微欲要进店里探望余歌，不料想起哪里不对劲，赶紧回头探去，他发现顾夝烈身后有人跟着。
　　可他没打算揪出那人，因为他认出了那男子服饰上的花纹。
　　过了没几天，城里疯传顾府闹出人命了。
　　顾家二老爷及夫人与一陌生男子一夜殒命，陈尸在府中。
　　大理寺已派仵作和官差前去调查，很快断定凶手是顾夝烈。
　　从荵冬口中听到此事后，叶寻微立刻叫人备车赶去顾府，阻止大理寺抓人。他们来到顾府，正巧碰见官差欲要给顾夝烈上枷锁，见叶寻微与十五闯进来立马缩回了手。
　　“叶将军，您怎么来了？”领头的贾爷满脸堆笑，讨好地看着他。
　　“顾大公子是我朋友，我特地来关心关心他。”
　　“这……”
　　听叶寻微这么一说就知道事情要黄了，一瞬间都笑不出来了。嚅嗫半天，才道：“他是犯人。”
　　“哦？他所犯何事？”
　　叶寻微说的人是顾夝烈，但他看的人却是站在柱子旁边静静注视着他们的顾半。他很疑惑，为何顾半看见有人要抓自己的哥哥，还沉得住气，莫非他也以为顾夝烈是杀人凶手？
　　贾爷义愤填膺，“顾公子杀了一陌生人，还杀了自己的父母。”
　　叶寻微坐在椅子上，翘起腿，笑道：“说他杀了陌生人，我信；说他杀了自己的父母，我不信！”
　　“叶将军，这可由不得你信不信，证据都在眼前呢！”
　　“证据？好一个证据说话！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眼睛见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何况这些证据？既然没人看见顾夝烈行凶，那这些证据我也可以说是假的。”想胡乱安罪名，没有证据，他照样可以弄十个八个证据出来，栽赃这种事又不是没有。
　　总之，他今天就护短了！
　　叶寻微二话没说，走过去直接把枷锁横着劈开，四块废木“哒”地掉地上了。又瞥着刚才准备要给顾夝烈上手铐的官差，也不说话，就那样盯着，盯着对方冒了满头的冷汗。
　　那官差认怂了，磨磨蹭蹭把手铐放在桌上，然后在所有同僚鄙视的目光中躲在贾爷身后不敢再与叶寻微对视了。
　　贾爷暗骂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贾爷和官差们都哑然无声，一时间找不到辩白的说法，只能鼓两眼珠子瞪着叶寻微，活像是想在他脸上看出朵花来似的。真别说，叶寻微倒也是护短护的可以啊，这么多证据摆在眼前，他竟能颠倒黑白硬说成是假的，这、这简直是公然打大理寺的脸嘛！
　　叶寻微不等他们反应，直接从仵作那里拿过验尸报告，抬脚就往命案现场走去，说是自己要亲自看看死者，还不忘吩咐十五带着顾夝烈跟上。
　　这大理寺办事越来越不像话了，上午才得出验尸报告，遗体还没运到义庄呢，就急急忙忙来抓人，像是生怕凶手逃了一样。万一其中有冤情，他们是不是也照样不顾他人死活，坐实冤枉到底啊？
　　贾爷拦不住，又怕了叶寻微的冷嘲热讽，便只好亲自前面带路，待他逐一看完之后再说吧。
　　反正他赌叶寻微翻不了供。
　　其中一名小捕快小声询问贾爷道：“头儿，这合适吗？他又不是大理寺的……”
　　说的声音虽小，但奈何习武之人目聪耳明，贾爷担心叶寻微听见，急中生智拧了一下小捕快的胳膊，赶在他开口大叫之前又瞪了他一眼，让他把到嘴的话全吞回去。
　　贾爷咳了两声，清清嗓子道：“两年前顾府的案子就是叶将军亲自查办的，怎么不合适啊？”
　　“合适、合适，是小的多嘴了。”小捕快心知自己多事了，于是赔着笑脸退到后面去了。
　　叶寻微在一旁，目不斜视地走着，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尸体放置在后院的厢房里，整齐并排而置，时下三月出头，气候不冷不热，空气湿润，搁置一天不会腐烂发臭。
　　揭开白布，死者的遗容露出。
　　叶寻微对照仵作的验尸结果，仔细检查伤口，看是否与仵作所说属实。陌生男子死于脖子上的抓痕，伤口深可见骨，是以致命伤，血液流尽而亡。
　　叶寻微转过男子的脸，左侧骇人的伤痕露出，三道伤口约长一寸左右，里面血肉向外翻出，血成喷点状大量涌出，死者脖子、胸前衣襟都沾上了血迹，现已凝固，呈黑色。
　　这伤痕怎么很像……？
　　叶寻微想想觉得不太可能，于是放弃脑袋里的荒唐推断。
　　这男子有些眼熟，好像是……
　　叶寻微唤来十五，指着年轻男子的尸体，问他道：“我问你，你识得此人吗？”
　　十五遵命上前认真辨认了一番男子的面容，眼底惊讶之色难掩。
　　“认识，他是十九。”
　　十五果真认识，看来自己判断没错。叶寻微垂剑割下十九衣衫上的一块花纹，不避讳贾爷他们的目光，郑重其事地折好贴身放进衣服里。
　　贾爷搓搓手，讪讪开口，“叶将军，这既然是证物……就得上交……”
　　“这是我发现的。”
　　言外之意，怪你们自己没本事，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没发现。如今我发现就是我的了，难道你们还想抢不成？
　　叶寻微说得理直气壮，也的确是这个理没错，所以贾爷注定得闭嘴。事到如今再说什么也晚了，他先前太自大了，说不定叶寻微还真有本事能帮顾夝烈翻供呢。
　　叶寻微也问过顾夝烈，是否认识这十九，顾夝烈坦然直说自己未曾见过十九。顾夝烈似乎并没说谎，那么他当真不知前一天，十九跟着自己了。回想起昨日，若十九是个毛贼或是图谋不轨的歹徒，叶寻微自然容不下，定会当场捉拿于他。可惜实际事情很不简单，男子服饰上的花纹并不是普通花纹，而是宫中暗卫专属设计的花纹，便以暗卫们在行动中能及时认出对方。
　　宫中暗卫只听皇帝的命令，是以，派十九跟踪顾夝烈是魏安慊的意思。
　　死者确定是皇帝的暗卫，他觉得有些难办了。案子涉及过宽，可能调查命案的过程中会涉及十九听命行事的任务，那他还是得进宫把情况告诉魏安慊才行。
　　叶寻微又走到二老爷和夫人这边，两位脸色如出一辙，都是青中泛黑，唯有嘴唇不见丝毫黑气。叶寻微原先猜测是中毒，但现在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他唤来仵作：“你验尸报告上写着他们死于中毒，你是如何判断的？”
　　“回将军，小人用银针插入尸体咽喉，证实是中毒无疑。”
　　“毒下在何处，他们又是如何中毒的？”
　　“毒应该是下在桂花糕里，昨夜顾老爷他们睡前吃下了几块，而桂花糕是顾公子亲自买的。”
　　叶寻微皱眉，“应该？”他让人把桂花糕拿来，“这么说来，你并没有确定糕点里有毒。”
　　桂花糕清香扑鼻，里面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味。这是二夫人平日最爱吃的糕点，顾府上下都知道她这个爱好，而今谁会想到素来喜食的糕点竟成了她临终前最后果腹之物。
　　说着，他亲自端起盘中剩下的几块桂花糕，捧到顾夝烈面前，问他：“对此，顾公子有什么要说的吗？”
　　顾夝烈惨笑不止，启唇缓缓说道：“糕点是我亲自去买的，可我以性命保证里面没有毒！”
　　贾爷他们都一副不信的样子。
　　的确，这不足以让人相信。试问哪位凶手怎会承认自己下毒害人呢？
　　叶寻微审视着他，“既然你说自己没有下毒，那你吃一块。”
　　顾夝烈毫不迟疑，就依他所言，捏起一块吃下肚。
　　他们等了许久，顾夝烈的确没有毒发身亡，这下直接证明顾夝烈没有说假话，桂花糕里当真没毒。
　　“桂花糕里没毒，也不能证明人不是他杀的啊。”有人提出道。
　　叶寻微：“那么也就是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顾夝烈杀了他们。”
　　不待其他人不满，叶寻微用自己携带的银针插入二老爷的尸体中，取出后银针果然是黑的。他又取出几枚银针，分别扎在手、腿和心口上，一一取出发现同样是黑的，二夫人这边也是一样。
　　割开俩人手腕，虽然血液没有流出，也可看出里面的血成黑色，这完全无疑证明了是中毒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