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知微》热绯

77、第 77 章

　　十五奉盛玄玑的命令，坐在第一楼对面的面摊前，见神荼郁垒一出来就赶紧跟着。
　　这俩人白天身负重伤逃到一处荒宅中，荒宅原是一处金粉胭脂地，翠帘红幕。如今全成了废墟，仅凭一片房梁遮挡风雨，一扇朽门掩人耳目。他们如今落了难，倒也与这荒宅相般配。
　　十五藏身房梁暗中观察，见他们并无任何异样。他需按照盛玄玑的吩咐等到天黑，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千珑棍。
　　郁垒用袖子掸了掸椅子上的灰尘，扶着神荼坐下，替他检查伤势。
　　神荼看不见东西，也不知他们这是到哪了，只觉屋内尘螨遍布，令他难受至极。
　　“这是何地？为何如此脏乱？”
　　“我们在荒废的院子里。”郁垒扫视一圈周围，发现正堂无门，感到烦闷不已，口气不由加重。“都怪运气不好，我哪想到那小子居然是皇子……”
　　神荼闻言，重重叹气道：“侮辱皇子是大罪，想必朝廷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马上就会贴出告示捉拿你我，如今我们在京城已是寸步难行了。”
　　“哥哥别担心，反正现在千珑棍也到手了，等到了晚上我们就离开京城。到那时他们想抓也抓不到我们了。”郁垒一边自顾自说着，一边将高台上的桌子搬过来，拼在一起当床。
　　光听郁垒一人策划着逃离的计划，神荼默不作声，郁垒感到奇怪，不禁问道：“哥，你在想什么呢？”
　　“如果我们当初没出山该多好。”
　　郁垒：“别想了，我们必须要带回千珑棍，否则山里迟早大乱。”
　　神荼点点头，“也是，梦枕楼抢去千珑棍已有二十年了，我们若有生之年取不回千珑棍实在是无颜回山啊！”
　　他们俩的对话全被上面的十五听了去，十五心生嘀咕，不明白为何说这棍子是他们的，难道棍子真不是叶寻微的？他自己也见过千珑棍，看起来就是一普通之物，有什么值得他们争来抢去的啊？
　　十五守到晚上等他们入睡后，看准他们将布包放在他们俩人中间后，轻手轻脚地把房梁上的瓦片揭开。把一早准备好的钩子，孔眼出系上银线，然后放下去勾着布包一点一点收线钓上来。
　　三更天的时候，十五将两截棍子带回来了，立马交给叶寻微。叶寻微早有打算，明儿一早拿着千珑棍和前段时日托人弄来的玄铁，找皇城里最好的铸剑师傅修复千珑棍。
　　叶寻微特意早起出门去，在大街上看见新贴出的告示，上面有两个人的画像。他走近一看，那上面画的俩人赫然是神荼郁垒。
　　唉，这下神荼郁垒有杀身之祸了。
　　叶寻微想郁垒当众戏弄六皇子的确有罪，但若不是他引翊儿去找他们也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儿，越想越是心中愧疚。于是找来路边的小乞丐，给了他两个馒头，叫他去荒宅，给里面的人报个信，让他们赶快逃出皇城。
　　可他不知道神荼郁垒这会儿丢失了千珑棍，俩人都打定主意不离开，直到找回棍子才肯走。当小乞丐上门找到他们的时候，郁垒以为小乞丐是朝廷派来的，担心其中有诈，想动手了结他的性命，还好神荼及时阻拦，否则小乞丐已成了冤魂了。
　　荒宅阴森，院里古树遮天，苔痕满地，正堂房檐下有一盏破旧灯笼。每回夜里，院中冷风啸啸，好似鬼哭狼嚎。
　　神荼一生都活在黑暗之中，所以他们不需点灯，也能在漆黑的环境里行动自如。
　　当天夜晚，郁垒趁黑提着食盒回来，一推门，里面站了十多个官兵。再一看，阴暗角落里，神荼发丝散乱被他们强行按在地上。脸颊、嘴角都有血迹，整洁的白衣如今蒙尘，都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了。
　　食盒从手中落下，里面的糕点落在地上沾满了灰尘……
　　第二天，叶寻微正和盛玄玑用早膳，绿沈在一旁伺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他们说道：“少爷，盛公子，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事？”
　　“就是前几日六皇子的事，听说昨儿夜里，官兵出动搜寻，在东街百里外的一处荒宅里把羞辱六皇子的那俩人抓住了。”
　　他们听到后，都愣住了。
　　方才还好好的心情，此时蒙上了一层阴影。
　　“少爷，你怎么了？”
　　绿沈不明白，怎么自己说完，叶寻微的脸色就变得这么难看了呢？
　　盛玄玑推了叶寻微好几下，叶寻微才清醒回神。他慢吞吞地笑了，问绿沈：“那俩人现在如何了？”
　　“听说人这会儿正在刑部大牢里关着呢，午时，押着他们游街示众，在百姓面前执行杖刑，以儆效尤。”
　　绿沈说完后，还感叹着说了几句，他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所以没听见，大概是为那俩人感到惋惜吧。
　　如果他们遇见的不是皇子，说不定现在就不会落得性命不保的下场了。

　　正午时分天还大晴，不出半个时辰转眼阴沉下来了，天上乌云密布。
　　叶寻微在池子里坐着，满身凉意未能抚平他心底的烦躁。
　　婉转低沉的琴音，似在耳边，又似在天际。
　　琴声穿透花红，掩过春蝉初鸣。
　　雄浑沉重的琴声引起心中震撼，曲中的豪放从未掩盖，震撼直入，敲打人心。前奏后，豪迈敛去，化为空灵婉约，一时犹如涓涓山泉叮咚落下，一时犹如高山流水起伏跌宕。
　　满院都陶醉在这靡靡之音中。
　　叶寻微心中随着琴声狂热激昂，眼中朦胧散去转为清明，他痴痴地看着水池对面的弹琴人。
　　琴声最后蓦然低落，雄浑豪迈后，飞扬激昂后，骤然转为沧桑悲凉，那是对人世的看透和对孤寂的宣泄。一弦一音，尽成烈火，燃烧过后只余凄凉，只欲超脱红尘俗世。
　　曲尽收尾后人至。
　　待人刚走近，叶寻微环抱他的腰肢，迷茫问道：“阿伶，你觉得我待人可好？”
　　“你待绿沈好吗？”
　　“他与我自幼一同长大，我当然对他好。”
　　“……那你待我好吗？”盛玄玑夷犹出声。
　　叶寻微轻轻掐了掐他满含调侃之意的脸，不造作不扭捏，抬头正视着他，豪放直言道：“待你，我心中无愧。”
　　盛玄玑嘴角微勾，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我对那俩兄弟有愧，一辈子心里都不得踏实了。”
　　头顶繁茂的枝叶晃动着，粉嫩的花苞快要绽放了，院里很快又会春意盎然起来。可以面对这一切，叶寻微半点劲都提不起来，他两眼无神地看着没及胸口的池水，不知想着什么心事。
　　“你说的是……”盛玄玑捧着他的脸，温声问道：“神荼郁垒？”
　　“是我的算计才让他们……”叶寻微消沉不已，说到后面就说不下去了。“如果我没让翊儿去找他们，郁垒就不会故意想出那种主意折辱翊儿，然后他们也不会被朝廷盯上……，不过开弓没有回头路，只能等将来我死后再去向他们请罪了……”
　　话没说完，叶寻微头枕着池壁睡着了。
　　盛玄玑来之前，弄了点安神香。等他睡沉了后，把他从池子里抱回房间，为他换上干衣服，让他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少爷，您是没看见啊，那场面太吓人了，整整十条街上都有血迹……这会儿去，估计血已经干了。”绿沈一边说一边叹气，脸都皱成一团了，极其不忍回忆起那时的画面。
　　中午听到外面奔走，叫喊的声音，绿沈坐不住了，非拉着荵冬去看。俩人一到街上，随着百姓涌向的地方走去。
　　西街口，两边百姓围观，四下议论。
　　一群官差押着犯人从巷口林家药铺过来，犯人在前面走着，两位官差在后面举着长长的棍子使劲打着。犯人没换囚服，一白一黑的衣裳上面全是血，他们走一步，就有血珠儿落下来。
　　黑衣男子拼死护着白衣男子，那些棍子几乎都打在了他身上。敲打血肉之躯的声音十分清晰，街边百姓都看不下去了，可谁也不敢求情。这是皇上亲自下旨缉拿的罪犯，谁敢求情啊？而且，稍微有脑子的人都知道，皇上之所以下令在百姓面前杖毙这对兄弟，完全是杀鸡给猴看，告诫百姓这就是侮辱皇室的下场！
　　他们拖着破败不堪的身子走到锦官台时，官差们才决定不再折磨他们了，于是扬起棍子大力打在他们头上，给他们一个痛快。
　　“太惨了，脑袋全碎了，都成血人了。”
　　叶寻微用力闭了闭眼，声音竭力保持平稳。他问绿沈，“有人给他们收尸吗？”
　　“没有。”绿沈回道：“上面交代了不许给他们收尸，谁还敢去啊？”
　　盛玄玑瞥了一眼绿沈，开口道：“看来你最近真是闲的慌，什么热闹都敢凑，那么我让荵冬给你找点事做。”
　　他不顾绿沈的求饶，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他。
　　回头看向叶寻微，他正双手交叉放置嘴边，牙关微微打开咬着拇指关节。盛玄玑不忍，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到了第二天，街上的两具尸体不翼而飞了。
　　城里传出流言说这俩人不是凡人，是历劫的神仙，□□陨灭后就返回天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