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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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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寻微追踪一路,看见那些尸体时特意下马看了看,发现其中不仅是宫中的暗卫还有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几名兄弟,不禁黯然内疚。
一个时辰前,魏安慊正逼迫他做选择,他出于私心选择了盛玄玑,于是他被魏安慊留了一个小时才走出皇宫。出了宫他立即快马加鞭往城外方向赶来,就怕稍稍一耽搁,一切就都晚了。可目前看来,真的晚了,恐怕他们已经凶多吉少了。
在亭子里他终于找到了他们,但当他朝那儿走了几步就再也迈不动脚了。
一具具没有头颅的尸体静静地摆放在那儿,他们身下血流成渠,殷红的血液顺着石板流过台阶,流过碎石子铺成的小路,最终流进土壤,浸染了每一棵花草的根。
叶寻微几欲哽咽,泣不成声。他辨认出血液浸透的衣服,确认是南燕台他们无疑。
“对不起……”
他不停地说着对不起,但太晚了。当初他指天誓日向薛柞保证一定会护着他们,而如今他食言了,让他们背上莫须有的罪名,还让他们死无全尸。
“南大哥,对不起。”
“林先生,对不起。”
“胡兄弟,对不起。”
“……”
“我以为来得及、我以为自己能赶来救你们,都是我对不起你们……”叶寻微揪着自己的衣襟,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悔恨交加,但为时已晚……
为他们立好坟墓后,叶寻微准备用匕首刻名字,刀尖杵在石碑上时他犹豫了。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刻,为了避免将来被人发现这些墓碑,让他们遭人非议,他还是决定不刻了。
突然,身后山洞里传来异响。
叶寻微试探着往里走去。唐缊和花梢俩人面对面靠着岩壁而坐,他们的衣服撕裂了很多道口子,碎布烂缕下的肌肤上全是血痕,尤其是唐缊肩膀处的伤口极为严重,有一大团乌黑模糊的血迹。
见到叶寻微时,他们都双目无神,一句话都不说。
唐缊跟随叶寻微刚走出洞口,后面裂帛、闷哼之声响起,他们回头望去所见的画面足以让他们永生难忘了。
花梢跪在地上,惨兮兮地对他们笑着。他的腹部插着的正是他平日最爱惜的雁翎。
“花梢!”
“你这是干什么?!”
唐缊胆裂魂飞,放任无言戟重重地砸落在地上。他失神地走过去,蹲下,看着花梢亲手在自己身体上开的大洞,他感觉那一刀捅的不只是花梢,连同他的心也一起捅了。
花梢努力把嘴里的血咽下去,艰难地说:“我把命还给你。”
“他们的死与你无关。”
一向冷情的唐缊在短短的几个时辰里,经历了愤怒、悲伤、现在还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如果不是我拦着,你们早走了,张昭得就不会追上你们。”他一用力,把刀插得更身体里面。“之前我担心你不能逃出去,所以没有了断性命,如今叶将军来了,你平安了,我就放心了。”
“……别说了。”
唐缊只想告诉他,他没有怪他,他真的没有怪过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花梢吐出一口鲜血,咧开嘴笑着道:“我不死,你怎么能全身而退呢?你给我记住,这次是我赢了,如果没有我放水,你可就活不了了。”花梢说完最后一句话,缓缓倒在地上。
他没有得到唐缊的原谅,怀着满心的自责下咽了最后一口气。
唐缊跪在他的尸体边上,胸膛剧烈起伏,身躯不断颤抖着。他不懂凭什么真正有罪的人没有得到死,反而要无罪的人替他们付出代价啊?!
“是我对不起你们……”叶寻微缓缓跪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满心的愧疚快将他折磨疯了。
“我不怪你,因为你是我们的恩人,是你让我们兄弟重获新生。”
唐缊抱起花梢,一步步往洞外走去。外面的阳光那么明亮,但照在身上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也无法令人看到希望。
“但是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踏足天宸一寸土地!我发誓,我一定会活着亲眼见证天宸灭亡的那一刻!”
车轱辘沉闷的压过路面,囚车从大街小巷中缓缓驶过。
盛玄玑披着死囚的衣服,坐在囚车的角落里,眸子里一片死寂沉沉。
“盛玄玑!”
猎猎的风中,一声呼啸划破天空。
叶寻微破风而来,从人群上方掠过,落在囚车前。押送犯人的队伍停下了,其中领头的人问他道:“你是何人?”
叶寻微懒得同他废话,直接将他打晕。
其他人见状心道不好,上前拦他,都被他掀翻在地。
叶寻微除去障碍,来到囚车前看清车里人的面容,瞪目结舌,那人竟不是盛玄玑。
稍微一想,他便想通了,定是魏安慊猜到他会有此一举,提前将人掉包。
他拽起其中一个狱卒,狰狞地问道:“盛玄玑呢?”
“张大人把、把犯人押往西边去了。”
该死!他是脑子残了,才会相信魏安慊守承诺……
叶寻微马不停蹄地赶到悬崖边。
瞧见眼前一幕,目眦尽裂,他发狂地冲了过去。
在牢里,盛玄玑被废去武功后,身体亏损得厉害,他气虚耗尽,不出半日就是命竭之时。
天还未亮,魏安慊派人下旨,将他带到这出悬崖处行刑。大概是担心中途出岔子,怕他被人所救,所以才出此下策。
冬日里,悬崖上结着冰霜,他被迫跪在上面,两条腿已经冻得没了知觉。
张昭得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他。
那刽子手,见他已经没力气站起来了,索性揪着他往前拖去,任由他下身在冰块上磨着。
昔日的天之骄子,如今被人当牲口对待,如何能令叶寻微不气?
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又岂容其他这般侮辱?
叶寻微冲过去,一掌打死刽子手,然后抱起盛玄玑便要离开。
然而张昭得又岂会放过他们,拉开弓箭,对准怀中的盛玄玑。叶寻微大惊,自己转身背对那只弓箭,箭射出,深入皮肉,叶寻微和盛玄玑双双跌落悬崖。
一年后。
芳歇城。
又是一年雪满城。
门外小儿围聚着,门里孩童手持书卷。
朗朗读书声传遍大街小巷。
又是一年新日,私塾中的孩童早已是“身在书海,心在门外”。年轻夫子见了,摇头叹气,叹完之后又感无奈好笑,温声告诉他们:“今日就上到这里,大家下课吧。”
一小孩举手高声道:“夫子,你记错时间了,还没下课呢!”
夫子:“我没记错,今日天气冷,你们都早点回家休息吧。”
孩子们欢呼雀跃地收拾好书包,一溜烟就跑到门口了,又一窝蜂地涌出了门。
坐在门槛上的男子见此情景,忙说道:“你们都慢点跑,别待会儿捧着一个乌头回家见父母。”
跑在最后面的俩小孩听了,停下给他做了个鬼脸,然后笑嘻嘻地追逐而去。
男子起身拍去粘在身上的木屑,跨进门,向着那位温润如玉的年轻夫子走去。
“下课了?”
年轻夫子闻言,不答,反而问他:“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
年轻夫子瞧见他手里的木雕,眼疾手快地从他哪儿将物件掠过去。
“这次又雕什么?”
“有一小孩问我要一条龙,我雕了好几个时辰都还没雕好,结果那小孩都等得不耐烦,走了。”男子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道:“我看我这吃饭的手艺倒退了,以后可怎么活啊?”
年轻夫子斜睨着他,故意顺着他的话说道:“是啊,比起以前,你这手艺的确差了不少。”
“这可怎么办啊?我现在就指着这门手艺过活呢,如果我的木雕挣不了钱了,你可得养着我啊!”男子边说边抱着年轻夫子的胳膊不放,像极了一只刻意讨好主人的小猫。
年轻夫子受不了他的粘人,却又不想推开他,手伸到一半终究还是舍不得,放在他头上轻轻地揉着。
门外白雪纷纷,纵使寒意席卷,仍冷却不了他们之间的温情。
年轻夫子把男子的手裹在自己的掌心里,望着他道:“叶寻微,你该收敛心思回家读书了。”
叶寻微一听,立刻垮着脸,唉声叹气道:“好、好,有盛夫子你教导,我自当洗耳恭听,得阿伶亲自教导,我已经学会许多文章了。”
自从悬崖底下捡回一条命后,俩人来到这芳歇城,邻里而居。芳歇城一年繁花似锦,即使是大冷天,仍有傲花绽放。
他们走在熙熙攘攘的夹道上。
忽然,听见翠阁的桂娘骂自己的丈夫是杀千刀的。
叶寻微当下“噗嗤”一声。
盛玄玑也哑然失笑。
叶寻微对盛玄玑道:“跟你相处久了,听惯了文绉绉的君子话语,都听不习惯这般俗言了。”
厚厚的雪垫上留下两串脚印,即使再冷,他们都会携手前行。
“昨年和大家一起学会播种,秋季收获丰盛,我想芳歇城若是大力发展农业,想必不出三年一定会赶超陌桐县。”
“希望天宸国越来越好。”盛玄玑说道。
叶寻微付之一笑。
其实盛玄玑始终担心着一件事,就是叶寻微身上的毒没有解开。欢合为他将毒素压在心门外,若是三年之内找不到解药,到时毒发作就真的没救了。
大年三十刚过,一位不速之客悄然来到。
欢合他们去街上买菜被人跟踪,抓住那人一问才知道是朝廷派来的,他们已经把叶寻微的下落上报上去了。
叶寻微正在院子里扫雪。见欢合他们回来,还来不及打招呼就看见身后跟着一个穿官服的男人。那身官服他见过,花梢曾经也穿着一样的官服。
叶寻微问他:“你是大理寺的人?”
那人怔了一下,点点头。
他原以为叶寻微见他的第一面一定会问是不是皇上派他来的,或者直接不愿意跟他回京城,没想到他一张口竟是问他是不是大理寺的人。猛地一下把他事先准备好的说辞给打乱了。
那人踌躇片刻,道:“皇上在找您。”
“我消失以后,谁在驻守边境?”
“回将军,皇上念及荀子枫平定东夷有功,破例提拔他为副将。前不久,荀副将已经带着柳先生回边境了。”
“子枫,他很好。”
听他说完,叶寻微欣慰地笑了笑。那人见他没有生气,便松了一口气,他还担心叶将军会因此事不高兴呢,没想到反而是感到欣慰。不愧是当初率兵迎战焜昱,守护皇城夜战走尸的叶寻微,怎会没有这点容人的肚量呢?
原来当年皇上并非没有找到他们的下落,而是有心放他们一马,可如今边境战事频频发生,朝野上下动荡不安,皇上不得不在这紧要关头秘密派人前来找回叶寻微,恢复他的将军头衔,出战边境赶走焜昱蛮夷。
一宿过去,叶寻微和盛玄玑在房中衣不解带,商量了一晚上。
焜昱派兵出战,来势汹汹,长年与天宸为敌,彼此都是对方的心腹大患。叶寻微决定以大局为重,回到皇上身边,助他平定战乱。
不过,盛玄玑本来是执意要与叶寻微一同回去,可叶寻微担心他回京若被人认出,会再次招来杀身之祸。
于是,俩人为此争执不下,不欢而散。
盛玄玑负气回到房中,闭门不出。无论叶寻微如何好说歹说,盛玄玑都听不进去,双双都认为是对方不领情,时间就这般在彼此的僵持不休中慢慢流逝过去了。
回京城前一夜。
叶寻微独自站在门外,月光下,他默默注视着窗上的剪影,听着屋内传出低沉的吟诵声。盛玄玑又念着那首辞赋,一字一行滴珠成血,其中的无奈和伤心难以与外人道也。
两人各自迎来第二天的黎明。
皇帝连发五道令牌,催促叶寻微赶往战场。
他在推脱不得,来不及与盛玄玑告别,披上战袍,策马,朝向城门集合的军队奔去。
他只听见马蹄铮铮响,殊不知扬起的尘土模糊了身后人的视线。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