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知微》热绯

42、第 42 章

　　顾府。
　　是夜。
　　白天一顿折腾，大夫过府诊治，说是小少爷疲劳过度才晕厥。下人照方子抓药，熬好，给顾半服用后，人总算好多了。
　　顾怀琰看着叶盛二人心里过意不去，麻烦他们又跑一趟，于是招待他们住在厢房，明日再派人护送他们回去。叶寻微见天色太晚，摸黑赶路的确很危险，就同意了，盛玄玑也没有异议。
　　不过顾府厢房设计有些独特，呈十字交叉，背向临湘，东西南北四角各有一间。叶寻微住在东厢房，盛玄玑则在北厢房住下，四间厢房中间无隔断也无房屋，皆只有一条迂折百步廊，将屋子中通连贯。
　　夜色浓稠如墨。
　　叶寻微熄了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在战场上养成了浅眠的习惯，回来后，想好好睡上一觉倒成了奢侈的事，习惯就是习惯，哪容易轻易改变。
　　盯着黑漆漆的床幔，叶寻微百无聊赖，很想起身去找盛玄玑喝酒，可又怕他已经睡下了。若是自己贸然上门打扰人家清梦，就实在太可恶了。
　　他想干脆起来去院子里走走，刚起身脚沾地，头顶上传来一阵轻微诡谲的响声。
　　有人。
　　不只是砖瓦的声音，更多是摩擦发出的声响，似乎是对方的衣服在粗粝的瓦片上重重擦过。可这就奇怪了，上屋顶都是靴子踩在屋脊上，哪有匍匐在上面的？相比较这而言，他倒是这好奇外面无风无月，谁还如此不解风情来做梁上君子？
　　他拿上配剑，把置于枕底约摸两寸长的针盒塞进腰带中。
　　正想去会会对方，忽然又闻见一股恶臭。
　　这气味和白天验尸时闻的一模一样。
　　叶寻微登时面色如土，差点没忍住吐出来，他伏在桌边干呕一阵后，听见声音还在。他握紧配剑的剑柄，踏出房门，来到院中，陡然间身形拔起，窜上屋顶。整齐的瓦片尽入眼帘，上面除他自己，再无他人。
　　“莫非是我听错了？”叶寻微喃喃道。
　　正欲提气跃下，突然眼前树影乱晃，呜咽声自暗处传来，下方好像有什么东西贴着地面前行。乌云遮挡住月亮，一丝丝清冷光线都没有。顾府安寝后，所有灯火全部熄灭，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明明是夏天，但周围阴森的冷寂弄得心慌不安。
　　左侧树枝摇晃得甚为厉害。
　　叶寻微屏息凝神，即使没看清有什么东西藏在那里，也双目炯炯地紧盯住那边，丝毫不敢放松戒备。
　　阴风刮来，伴随而来的是不绝如缕的“刺啦”声，如同尖锐地硬物划拉着冷硬的地面而来。
　　还没等叶寻微拔出剑，一道黑影从左侧狂奔而来，叶寻微猫腰躲过，慌乱中想好对策，纵身跳下屋顶，身影快速闪过，紧贴身后的圆柱。幸好他闪躲及时，他原先立着的顶上破了个大洞，对方和数片砖瓦一起掉进屋内。
　　对方速度太快了，简直不合常理。
　　他见过轻功好的也只有唐缊，可唐缊的轻功放眼天下，无二独一。然而对方居然比唐缊还要快……莫非是他孤陋寡闻，不知道江湖上有这号人物？
　　对方好像不懂收敛气息，甚至不曾放轻脚步，乱无章法地在厢房里胡乱走动。叶寻微隔着墙，听音辨位，待对方走到窗户前。他便趁机将剑从窗户处送进去，本以为能直接抹了对方的脖子，岂料对方早已发现他的位置，破窗而出，伸长手臂向他抓来。
　　叶寻微慌忙闪开，却被身后的树根绊倒。
　　对方也扑了个空，血红狰狞的长指甲深深插进粗壮的树干里，上面清晰地留下了十个圆洞。虽看不清对方做了什么，但从破木的声音不难猜想，方才若不是盘扎地面的树根救了自己，恐怕自己的脑袋就不保了。叶寻微想到此，背后生出无数冷汗。
　　眼见对方转身冲他再度扑来，叶寻微惊慌地刺出一剑，正刺在对方心口，对方倒地，一动不动，大概已经没气了。他见对方中招，感觉有些奇怪，但还是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对方分明已经瞧见他拔剑刺过去了，为何不躲，还直挺挺地往剑上撞呢？
　　此时，夜空乌云散去，月光洒下。
　　对方散着一头乱发，脸被乱发遮住，衣衫褴褛，蓬头跣足，全身上下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从身形上，足以看出对方是一名成年男子。
　　稍微走近，恶臭之气扑鼻而来。
　　叶寻微揣着一肚子疑惑，想掀开他脸上的头发，看清他的五官。
　　冷不丁，对方猛地睁开眼，一手抓上他的脚腕，把他整个人倒提起来。叶寻微全身悬在空中，上下借不着力，又气又怕。
　　眼见对方面目狰狞，五指并拢，向他腹部抓来，叶寻微来不及发出声音，闭眼等待剧痛来袭。说时迟那时快，有人从天而降，从对方手底下把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叶寻微救了出来。
　　一阵天旋地转，叶寻微才重新感受到脚踏实地的感觉。他睁眼一看，救他的竟然是老熟人，惊魂未定下他抓着她的袖子，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竟是欢合。只见她褪去昔日异族服饰，蓝色劲装裹体，英姿飒爽，立于月光之中，秀丽俊俏的脸庞平白添上些许清冷。
　　欢合一脸不喜地扯回袖子，道：“我一直在暗中保护盛玄玑少爷，救你只是巧合。”
　　叶寻微一头黑线，很想告诉她，他才没这么自作多情，所以她也跟没必要刻意向他言明这只是个巧合。不过，叶寻微想起前半句话，顿时心里生出许多疑问：保护盛玄玑？夭欢欢何时与盛玄玑如此相熟了？她为什么要保护他？
　　他殊不知，其实欢合一直在墙外看着他与暗处那家伙厮杀，本不想多管闲事，可一想到千珑还在叶寻微手里，如果人死了棍子岂不是回不来了，挣扎思考再三，才决定出手救他。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眼前的麻烦还尚未解决。
　　对方一直伫立在原地，摇摇晃晃，嘴里发出声声怪叫。
　　欢合最讨厌麻烦，正想速战速决，赶紧一下子结束了对方。她取出如意珠，珠子虽小，但其重量不可估算，金蚕丝连接作绸带，极适合远处作战。她凤目一凛，将如意珠夹在两指间，对准对方心口。抛出前，听见身后叶寻微急声喊道：“留下活口！”
　　她来不及收势，仅是手腕微偏，珠子从指间飞出，没有击中对方心口要害，而是打中他的左胳膊。
　　叶寻微也是才想起出现在这里的“不速之客”或许与命案有关，才急忙叫欢合手下留人。
　　哪知听到“咔嚓”一声后，再定睛一瞧，却令他们大吃一惊。
　　欢合的如意珠并非普通珠子，之所以能瞬间取人性命，是因为珠子本身净重上达数十公斤，加之上面淬有毒液，一旦在巨力之下打穿□□，毒液便会进入身体，使人毙命。
　　方才显然是击中了对方胳膊，骨头都已经打断了，手臂下垂，扭曲不成样子。如此疼痛，对方却不吭一声，饶是让他们佩服。
　　当对方仅用一只完好的手臂再扑来时，欢合不急着攻击，只是用绸带绕过他的手臂缠上他的脖子，大力地晃动绸带，把人扯起来撞向一旁大树。对方腰部受到重击，仍不肯放弃，爬起来继续攻击他们。
　　“我劝你最好不要挣扎了，还是束手就擒，也好少吃些苦头。”
　　“……”
　　对方沉默不语，只是一味顽固地伸出森然的指甲，朝他们靠近。
　　见状，欢合不得不又将对方髌骨接连打碎，致使对方无法站立，从而不能攻击他们。但对方的毅力明显超出他们的想象，当瞧见对方拖着断手断脚蠕动，不死心地向他们靠近时。
　　这场面真是无比诡异。
　　就连见多识广的夭欢欢，也没见过这种情景。
　　她蹙眉，抬手想给对方一个痛快时，哪知叶寻微出手制止了她的动作，他问道：“夭欢欢，你这是做什么？”
　　欢合：“反正手脚都断了，活着也不过是一个废物，还不如彻底了结他算了。还有，我现在不叫夭欢欢，我叫欢合。”
　　叶寻微认为对方是一条重要线索，要破案必然从对方身上下手，可此时欢合却要给他断了这条重要线索，他不禁感到十分伤脑筋。
　　正头疼时，远处有火光闪现，朝这边移动而来。
　　脚步声也随之响起。
　　顾怀琰夫妇和顾夝烈听见这边有动静，于是带着一群下人提着灯笼赶来查看。刚一进院子，看见素不相识的欢合和地上生死不明的人时，愣了一会儿，直到看见叶寻微才回神，问他道：“叶将军，发生何事了？”
　　叶寻微平静道：“我遭这歹人袭击了。”他指着地上那人。
　　顾夝烈大惊，赶紧问他：“你没事吧？”
　　叶寻微有些奇怪顾夝烈对自己为何如此紧张，懵了一下，才道：“我没事。”
　　见叶寻微身上没有受伤的痕迹，顾夝烈才放下心来。
　　此时，盛玄玑也从背面院子赶来，知道发生了什么后，一脸紧张地看向叶寻微。他实在太大意了，还以为顾府很安全，就没想到半夜会有人上门伤害叶寻微，加上他们的厢房相距两三百米，一方动静若是不大，背面另一方根本听不见。
　　他庆幸之前答应欢合暗中跟着他，保护他的安全，不然，听她的叙述，她今晚没有救叶寻微的话，叶寻微很可能难逃此劫。
　　叶寻微用眼神示意自己没事后，从一个下人手中借过灯笼，提着走过去掀开对方的头发，再把灯笼凑近，看清对方的样子后吓了他一大跳。
　　灯笼落地，火烛偏斜，外面的白纸顷刻烧光。
　　盛玄玑：“你怎么了？”
　　叶寻微颤抖地指着那人，说道：“这人、这人。”
　　欢合受不了他的磨蹭劲儿，干脆自己过去看，看清后她“咦”了一声。她的反应明显与其他人不同，其他人见了都纷纷跟见了鬼似的，胆大的还能忍住不叫，胆小的当即喊道“鬼啊！”
　　地上躺的严格来说并不能称为人，哪有人没有黑眼珠，面部多处溃烂，心口破了一个大洞还能行动自如，出现夜袭攻击人的？叶寻微现在才想通，难怪之前觉得又哪儿不对劲，打斗时，对方行动虽快却极不协调。
　　待他冷静下来，仔细观察地上这“怪物”后，莫名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不待他想起，“怪物”断骨之处发出“各嘎各嘎”的声音，闻声瞧去，三处断骨竟然自动接上了。
　　一阵阴风刮过，“怪物”突然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