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知微》热绯

2、第 2 章

　　聆音居。
　　推门而入，萧瑟寒意皆被弃置门外。
　　盛玄玑解下锦袍，抖去上面的积雪，整齐地搁在暖架上后，径直去到后面书架上拿着一本书看了起来。荵冬看不过眼，上去拿起来，又重新把锦袍铺匀称，才放在暖架上烘干。
　　“少爷，我瞧那叶公子长得真俊俏。”
　　荵冬这句话可是真心实意，他见过的人中除了盛玄玑，就数叶寻微长得好看。
　　盛玄玑浅笑不语。
　　荵冬边收拾房间边不停说道，这叶寻微如何如何。
　　怀中暖意绵绵，熏醉了盛玄玑，他搁下书也不顾荵冬自说自话，躺上软塌很快睡去。
　　等他醒来，已是近黄昏。
　　盛玄玑在房中并没见着荵冬的身影，于是朝门外唤了一声，外面只闻风声回荡，却无人声。他眉头皱起，坐直身，掀开被子，下榻。谁料脚刚沾地，门被人从外推开，雪花呼呼钻进来。
　　荵冬提着食盒从外面跨进来。
　　盛玄玑问他：“你去哪了？”
　　荵冬恭敬回道：“我见少爷还未醒，又想着今儿个天气冷，少爷身子单薄，我担心少爷禁不起寒，所以就自作主张把膳食端进屋里。”
　　盛玄玑不再多言，吩咐荵冬布菜。
　　今日菜色丰盛，大多都合盛玄玑的胃口。荵冬在旁伺候，见自家公子吃得比往日多了些，心情也好转起来了，不由得话匣子又打开了。“托了那叶公子的福，学院今日的菜比往日要精致好多。”
　　“是吗？”盛玄玑又夹了一筷子菜。
　　忽然，荵冬故作神秘对他说道：“少爷，你猜叶家这次给学院募捐了多少？”
　　盛玄玑随口问道：“多少？”
　　“十三万白银。”
　　“你从哪儿打听到的？”盛玄玑对这银两数目不感兴趣，反而问这么一句。
　　荵冬挠着后脑勺，嘿嘿一笑，“取菜的时候，听伺候院长的瑞竹说的。”
　　盛玄玑一双眼眸暗沉下来，不苟言笑的样子，让荵冬心里一悸，才想起来盛玄玑以前对他的告诫。盛玄玑不希望自己的人沾染别人的恶习，尤其是说闲话，传递消息。
　　荵冬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白着脸说道：“少爷，我知错了。”
　　盛玄玑推开碗，起身，走到他面前。“起来吧，这一次就算了，记住下不为例。”
　　他蓦地想起一件事，问荵冬：“院长收下银两时脸色如何？”
　　荵冬吃惊地望着盛玄玑，嚅嚅答道：“似乎……不是很开心。”
　　盛玄玑点点头，言道：“这就对了。”
　　荵冬好奇不已：“院长收下钱为什么不开心？”天下会有得到钱不开心的人吗？不过听瑞竹说，院长还真是不太开心呢。
　　“这数目没达到他的预期。”盛玄玑盘腿坐下。“学院的修葺费用和各项支出是一笔庞大数目，仅仅十三万是不够的，至少要再翻一翻才行。”
　　于是为了让叶家再出钱，院长故作此般样子。
　　如此暗示。
　　就算叶寻微是傻子也该看得出来，更何况仰人鼻息，还得主动示弱。
　　盛玄玑叹道：一向强势的院长也有今日。

　　正如盛玄玑所想，院长豁出去了，但结果倒不是院长丢面子，而是叶寻微肺快要气炸了。
　　叶寻微此时正在厢房里生着闷气呢。
　　“他也太不知足了！”桌子拍得咚咚直响，上面的东西全都移了位。手掌心都拍红了，他也不感到疼，只一心想发泄怒火，偏偏又不知该如何发泄。
　　唉，叶家好心募捐，可惜他们实在不了解眀臻学院的情况，内部近年亏空太多，学子衣食住行等费用都大大缩水。叶寻微这种公子哥没发现也是正常，倒是心思细腻的绿沈瞧出来了。从进来起，他就注意到院长和学子身上服饰的材质，还有某些地方的破旧，叶寻微不懂，他自然明白。
　　院长不明说，找了个如此憋足的方式让叶家再拿出些钱，一定有他的理由。
　　如今见叶寻微正在气头上，他也懒得去说破。绿沈心里其实也堵得慌，他可是十分不想叶寻微再募捐了，只不过此事他可做不了主。是以，他问叶寻微：“少爷，您难不成要给老爷修书一封，让他捎人带银两过来。”
　　听到这话叶寻微柳眉一竖，凤眼瞪大，怒不可遏地说道：“我叶家又不是钱庄，那老不羞的想要钱，我们就得给吗？！”
　　绿沈被他的火气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劝慰：“不给不给，我们凭什么要给那种贪得无厌的人啊？”边说边倒上一杯茶水，递给叶寻微。茶水有些微凉，叶寻微一口喝下肚才感觉胸中火气褪去了些。
　　此时，窗外寂静寒冷，天已黑。
　　叶寻微唤绿沈为自己宽衣。
　　被窝里的暖意包裹了全身，叶寻微半梦半醒之际还想着：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明天一定要出去好好游玩一番。

　　次日。
　　清凉的晨光中，厢房镀上一层橙黄。
　　然，房中独缺一人。
　　院长来叶寻微房前，扣门无人回应，才知人早已离开。急忙唤来小童，才知道一大早叶寻微就带着绿沈出门了，院长心里一紧，又问了一句，得知两人没有拿行李，来时的马车还停在后院，这才长舒一口气。
　　可是，叶寻微此时人在哪里呢？
　　城中两排楼房，街边小贩扯着嗓子，吆喝声、叫卖声响成一片，真是好不热闹！
　　叶寻微俩人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一会儿停在摊子前看看那些有趣的小玩意，一会又进到琳琅满屋摆满一堂的店铺中挑挑选选，不一会儿，绿沈手里抱着大堆东西，那礼盒齐得高的都快看不见路了。
　　“少爷，您别再买了……哎呦！”绿沈这边话还没说完，脚踩在路中间的一枚石子上，一崴，人跌在冷硬的地上，礼盒也骨碌碌滚了一地，掉得到处都是。
　　叶寻微见状，不由得哈哈大笑。等他笑够了才过去弯腰，去拉绿沈起来。瞧见绿沈被他气得脸色发青，叶寻微这才又是赔笑又是道歉，好生说了几句好话才使得绿沈心里微微好受一点儿。
　　绿沈拍了拍自个儿衣服上沾的灰，灰头土脸地说道：“少爷，你看你买了这么多东西，我就两只手怎么拿回去呢？”哪知叶寻微却回头说道：“谁说我要拿回去了？”
　　“那少爷买这些东西是？”京城里的东西，哪怕一个小玩意儿都价值不菲，叶寻微肆意挥霍买下这些东西可花了不少银两，如今又说不要，这……绿沈在心里唉声叹气不已，也难怪老爷总说少爷是败家子！
　　绿沈那点小念头，叶寻微一眼便看穿，他道：“这些都是我给朋友的礼物，你自然要帮我好生拿着。”
　　闻言，绿沈心中疑窦丛生。自家少爷那些狐朋狗友都在陌桐县，哪有谁在京城啊！绿沈撇嘴不满道：“少爷，你少唬我，你在这京城哪有朋友啊？”
　　叶寻微抬抬下巴，扬手一指前面有名的酒楼。“一炷香后，在那里就会有新朋友了。”
　　这一说，绿沈便明白了。
　　他家少爷别的本事没有，但特会结交人，所以老爷每次出门都爱把他带在身边。
　　前面的酒楼是京城最好、最出名的酒楼，许多达官贵人都会来此饮酒。
　　叶寻微进去后，小二前来招待与他。他只说来此找人，客气地让小二退下。然后带着绿沈在里面绕了一圈，瞄准其中一个目标，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还不等别人询问，他已镇定自若地坐下了。
　　一张桌子，四把椅子。
　　座中两位公子都一表人才，正在谈笑风生时却见叶寻微直直朝他们走来，便齐齐起身向他询问来意，哪知对方却无礼地避过他们还大大咧咧地落座，丝毫不知何为礼数的样子，惹他们怒气丛生。
　　俩人互打眼色，打算赶人之际，却听叶寻微道：“二位莫要生气，在下叶寻微，来自陌桐县，见二位公子器宇轩昂，仪表不凡，实在仰慕得很，特意过来想与两位结识则个。”
　　他们听叶寻微提及陌桐县三个字，都愣了一下，向叶寻微各自介绍了一番，原来两人都是大臣之子，一人姓谢，一人姓梁。
　　两人正在此以酒作诗，桌上文房四宝伺候着，面前各自放着一张宣纸。叶寻微接过一看，其中一张上面写着“缓酒销更，移灯傍影，净洗芭蕉耳。”另一张写着“箫鼓晴雷殷殷，笑歌香雾霏霏，间情不受酒禁持。”
　　叶寻微见此，蹙眉。
　　谢公子突然问道：“叶公子，你认为我们二人中谁写的更好？”
　　绿沈闻言，眉头紧皱，视线移至自家少爷身上。
　　叶寻微面露尴尬，别论让他点评谁的诗句更胜一筹，就这薄薄的两张纸上可有好几个字他都不认识呢！但他又极好面子，自然不想别人知道他胸无点墨，更不想自己沦为笑柄，只好打肿脸充胖子。他正犯愁该如何说时，蓦然有人在身后道：“晚来天欲雪，更饮一杯无？相比，岂不更好。”
　　叶寻微听这声音觉得耳熟，一转身便瞧见盛玄玑，他身后跟着的便是荵冬。
　　还没等叶寻微说话，那边的谢公子先声夺人道：“你是谁？”
　　盛玄玑即使在外也不忘礼数，伏身盈礼，后起身回道：“在下乃是眀臻学院的学生，盛伶，盛玄玑。”
　　梁公子面露愠色，大步踏过来道：“你觉得我们的诗作得不好？”
　　盛玄玑客气回道：“不是不好，在下只是认为二位所作的诗不太应景而已。”
　　谢、梁二人一听，脸色稍霁，点头道是。一个夜晚，一个炎日，的确不应景。二人见盛玄玑文采斐然，便热情地邀请他入座。三人一起研诗作句，谈的不亦乐乎，倒把叶寻微忘个一干二净。
　　这可把叶寻微气坏了，却又无可奈何。独自生着闷气，过会儿又感百无聊赖，于是从礼物盒里翻出一块上好红木，又解下腰间的荷包，一倒，一把精致小巧的雕刻刀，手指攥着小刀在红木上划拉着。片刻，几缕流利的线条便把大体形态呈现出来了。
　　手里不停活动着，拂去铅华的却不减锐意的刀面在木头上不断变换地雕钻着，一杯茶的功夫过去了，一个男人的形态呈现在木头上。
　　叶寻微专心刻着，时不时偶尔抬头望一眼盛玄玑。
　　正与他们吟诗诵文的盛玄玑，其实把一部分精力投在叶寻微身上，所以叶寻微在偷看他的同时他自然注意到了。
　　叶寻微一想起昨天那个不知好歹的院长，又看着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的盛玄玑，新仇旧账一股脑翻了出来。他灵气逼人的冰眸子，在眼眶里滴溜溜一转，顿时生出一计来。
　　他故作忧虑道：“盛公子怎么在这里，莫非是出来募款的？”
　　盛玄玑眼神一沉，不解地盯着他，似乎在质问他为何这样说。
　　叶寻微只当没看见，还自顾自地接着道：“昨日院长还托我想想办法，我正打算回去就给家父修书一封，让他再派人送些银两过来给院长，没想到院长他老人家竟然让你出来筹钱。”瞧出盛玄玑正欲反驳，叶寻微急忙又出声打断他道：“盛公子眼力劲就是好，一下子就看出谢公子和梁公子身价不菲，他们人很好的，一定会乐意出钱募捐的。”
　　此话一出，座中冷寂下来了。
　　盛玄玑瞪着叶寻微不放，吓得叶寻微心里直打鼓。
　　一旁的谢公子和梁公子对叶寻微的话信以为真，以为盛玄玑真是来找他们募捐的，这么一想态度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也就不再对盛玄玑另眼相待了，纷纷做起高姿态。
　　叶寻微见自己计谋得逞，心里得意不已，连忙唤来绿沈要把那些东西送给谢公子和梁公子，谢、梁二人推辞不要，但难敌叶寻微的软磨硬泡只好收下。叶寻微喜滋滋地收回目光时，却无意瞥见盛玄玑眼角一闪即逝的嘲讽。之前心里还存着一丝愧疚，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旁边的谢、梁二人老神在在地正襟危坐着，不言不语，明显是在对盛玄玑下逐客令。盛玄玑感到胸中一团怒火燃烧，出于涵养自是忍着不说，也不为自己的清白辩驳一句，当即准备拂袖而去。
　　正要走出门外，哪想叶寻微居然笑嘻嘻地追过来，往盛玄玑手里塞入一个硬邦邦的物件。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他笑眯眯地说着，着实像一只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