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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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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归,胡不归。汝可曾落与湖畔百步二十?吾犹记雪中一枚勾玉,虽远掷,则其声不闻于屑末。倏然回眸,锦衣狐裘,上有春雪未抖落,故而清风化霜疑似梢间梅蕊初绽。有道是:“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春至?尚否。千里冰雪,且如一霎明媚艳阳。
儿郎眼里春波荡漾,眉间轻舒,然是百般深情缱绻。
礼殿焚香缭缭,折尺铺上,云烟染宣纸,自成仙境巧作画。近砚台,沾墨书写圣人言,一字一句虔诚铭记。那时以为早已看破红尘,从此心无旁骛,却料想原是红尘始至未至,足以笑之。何从暮鼓晨钟,相遇相见相识,结为君子交,平淡如水,不尚虚华。
天宸国。
京都。
公元天纪二百八十三年。
动荡乱世,新帝登位,朝下大臣各自结党营私。金銮殿上,刚迈入弱冠之年的孤帝甚感高处不胜寒。居高自傲的丞相与立下赫赫战绩的将军分庭抗礼,从此堂上两极分化,明争暗斗不休,数名官员被卷入这场政治斗争。
十五年后。
千里马横空驰骋出皇城,负圣旨前往陌桐县。陌桐县乃是天下第一富贵乡,城中山清水秀,良田肥沃,父母官治理有方谓之其一,还有巨富叶骁老爷贡献其家产,双方合力复兴城镇。
要说这叶老爷,腰缠万贯,却丝毫没有铜臭气缠身,人还十分善良和蔼,与妻子鹣鲽情深,城中百姓人人艳羡,但他尚且仍有一心事。他膝下有一子,名唤叶羡,字寻微,年方十六,终是少不更事,劳他操碎了心。
叶寻微,模样生得极为俊俏,明目皓齿。凡出街游玩,他之所处,花草之所处,城中未出阁的少女都倾心于他。
城中人人称他“风流纨绔,不学无术”。
试问,有几个少年公子不是纨绔?前面注解:“其风声气俗自古而然,今之歌谣慷慨,风流犹存耳。”合着这风流纨绔算是个雅名,不过紧随的后四个字,着实令人扼腕,“不学无术”在当时不是指地痞流氓便是指草包痴儿。
叶寻微得此称号皆因他少年时花花肠子太多,只顾着玩乐,又不思进取,长大了自然是不学无术了。
眀臻书院。
静思堂。
盛玄玑撩指捻转腰间饰物,此物通体雪白,状如弓形,攀附玉带上,尾处一点金玉倒钩。《诗·曹风·鸬鸠》有云,曰:“淑人君子,翡翠带钩其带伊丝。”郑玄作笺:“谓素丝大带,有杂色饰者。”当时上有王侯、贵族,下有文人、志士借以此作身份凭证。
道是这盛玄玑是何人?眀臻书院深久坐,昼出夜伏挑灯读。湖畔又见君子风,缘是玄玑醉览书。
盛玄玑笑而弗语:“乃芸芸一学子。”汝为圣人庙堂中的学子,学子饱读诗书,自是文人。众人梦寐一朝登科,此人却放纵逆行,只求古人诗中所言:“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他只以为意,尚可长念:世无桃花源,心存桃源土。
他执笔,纸上作画。窗外雪景泛泛,婉美冰清不胜收,心中所念一动,借此以笔墨留于纸上。
俄而,大雪纷飞。
一小童奉茶而入,见自家公子正在专心作画,不便打扰。轻轻放下茶具,立于案台一边等候。直到雪花见消,已是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盛玄玑放下笔,不禁胸中气短,忍不住咳嗽起来。
小童赶忙拿起座椅上的貂裘,为他披在身上。
“少爷,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您可要保重身子,别老是一纂文作画,就忘了现在是什么时令。”小童口齿伶俐,长相也十分讨喜,做这皱眉嗔怪的表情时,格外像个爱唠叨的小老头。
“荵冬。”盛玄玑淡然出声,截下他的话。“倒茶。”
荵冬是小童的名儿。他闭上嘴,乖乖拿过茶具,尚且温热的茶水从柱子口灌进茶杯。几抹幽绿在水面滑着打转儿,过会才沉下。荵冬小心翼翼地将茶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少爷用茶。”
盛玄玑施施然,端着青白,度口小饮。
荵冬正在收起画卷,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少爷,我听说今天学院来客了。”
盛玄玑只顾着饮茶,不愿多言。
荵冬自顾自又道:“听说是天下第一大善人的儿子,就是那个长得秀气却不学无术的公子哥。”
这叶寻微的名声远播万里,眀臻学院里的一个小小书童竟然都知道他,只不过仍未摆脱“不学无术”的阴影。荵冬自小跟在盛玄玑身边服侍,耳濡目染,自然懂得一些为人处世之理。当今朝代推奉文风,商贾之流排在最末,上不得台面。即使叶大善人名声再好,也还是一商人。假使叶寻微善文,甚于文采斐然,但出身已定,也难免遭外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然则已,叶寻微纵使不学无术,也尚未可已。
盛玄玑:“此人与我何干?”
荵冬摆手道:“自是与少爷毫不相干,荵冬只是随口说说,少爷不必放在心上,免得为这种人劳心费神。”
“劳心费神?”盛玄玑神情微变,眉头紧蹙:“为何?”
叶寻微其人,他曾有听闻,但未见其人并不做过多评论。凡人凡心,虚虚实实,岂能仅凭传言便可识人。人活于世,切勿容易随波逐流,人云亦云。他求不得潇洒,只求一宁静,可叹世事皆不尽如人意。盛玄玑心想:终归与千人心念背离而行。
荵冬小童生性懵懂不知,存活当下乱世,算是不求也全。
荵冬抬手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他苦着脸道:“是我说错了,少爷就不要再问了。”他可算是怕了自家少爷了,生气时不争不怒,单凭寥寥几个字就能叫人心里发毛。
盛玄玑收回视线,不再挑刺。
忽然,他放下茶杯,盖住冷香。良久,沉吟道:“我们也去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大人物。”
闻言,荵冬一怔,实在不明白自家公子口中的大人物是何许人也。正待欲问,却见盛玄玑早已行至门口,顾不上发麻的双腿忙不迭地追上去。
“少爷,等等我!”
眀臻书院门口。
学子遥遥排开,恭敬地立于两旁夹道等候多时。
路尽头,马蹄声传来。
院长伸长了脖子,不断张望,脸上尽是焦急。
直到瞧见那白马香车,才眉开眼笑。
车停。驾马车的机灵绿衣小童跳下来,取过镶金的矮凳,放在下面。然后扣了扣车门,声音清脆响亮地唤着里面的人:“少爷,我们到眀臻书院了。”
里面的人,淡淡回道:“知道了。”
尾音落下不久,人已现身,小童扶着他下了马车。
一袭红斗篷拽地,如火般艳丽。人立雪地,风姿俊妍。霞姿月韵一少年,冰天雪地一真仙。
盛玄玑来到时,正巧看见这如画一幕。
来人正是叶寻微,一抹红色惊羡众人,抬头浅笑动人心神。
叶寻微左手捧着小火炉,右手从斗篷中伸出来似乎想要拍落肩头的雪花。他身边的小童叫绿沈,绿沈眼力劲极好,他家公子刚一动就明白他想做什么,于是赶紧上前帮叶寻微拂去片片雪花。
叶寻微垂眸踏上台阶,因为石阶积雪未消融殆尽,所以走得十分小心翼翼。
快踩上最后一阶时,一只宽厚的大手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叶寻微抬眼望去,眼前竟是一俊美公子,探波掠影,剪雪裁冰。“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颜如天神,世间若真有此人,恐只有眼前人吧?叶寻微一时间竟盯着他忘了来时在车中谨记的礼仪。
朦胧中,冬珑一声。
“行道羽衣缥缈,卷班玉佩冬珑。”虽不知声源何处,拟作天上梵音。但凭着一声“冬珑”,殊不知命途颠簸,于此于彼便是“无端坠入红尘梦,惹却三千烦恼丝。”
盛玄玑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移不开眼,心中不由感到好笑,但表上神情不变。
“叶公子,别来无恙啊。”一浑厚有力,如洪钟般声音横贯插进他们中间。
直到院长出声他们才回过神。
叶寻微尴尬地移开眼,假装视而不见。
盛玄玑镇定地收回自己的手。
叶寻微对院长拢手作揖,“院长大人,三秋不见,安康可否?”
院长一听,儒睨之,“尚好。”
旁边的绿沈水灵的眼珠子溜溜直转,凑上前在叶寻微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叶寻微表情一瞬迥然。再一回眸刚巧对上盛玄玑略带戏谑的目光,霎时,脸色通红。
这院长不解其意,只道:“外面冷,叶公子快随我到里面休息。”
院门内,别有一番风景。
白石小路,曲径通幽处。雪飘零,梅作陪。“闻道梅花圻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叶寻微与院长走在前面,盛玄玑默不作声跟在后面。绿沈回头看了他好几眼,心里猜测盛玄玑的身份,如此风骨又自负甚高,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叶寻微见绿沈心不在焉,便问他。
绿沈介于院长在,所以不好开口,于是示意叶寻微看过去。
“少爷,你看。”
视线挪移到绿沈的目光所在之处,盛玄玑和荵冬正停在不远处,察觉他们的视线后,神情施施然地回望过来。叶寻微轻咦一声,不解地问院长,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院长也注意到了盛玄玑,面上露出惊奇,不过仅仅一瞬,听见叶寻微发问便客气回道:“这是我的得意门生,盛玄玑。”
“哦。”
盛玄玑想了想,回身,一拂袖,谦谦萦语:“在下盛玄玑,见过叶公子。”
寒风过境,一笼梅香萦来。
叶寻微折腰回礼,“叶寻微见过盛公子。”
红梅、红衣相交映,玉人在此,梅花岂能遮仙颜。叶寻微起身,抖落一地傲红。
盛玄玑定睛遥望之,少顷,反身离去。
绿沈小声嘀咕一句:“真是个怪人。”
“不可无礼。”叶寻微训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