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知微》热绯

165、第 165 章

　　幻境消失后，未央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回来得可真快，药没凉，好在你还能趁热喝。”未央说道。
　　空气中有药香拂面而来，盛玄玑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轻柔握住，随后一只温热的碗塞进他手里。他捧着药碗，静静地坐在床边，“我始终有一段记忆没有恢复……原来真相竟是这样……”还没喝药，嘴里已经尝尽苦涩，这是何等滋味？他已然是说不清道不出了。
　　未央无声叹道，“人间一行，你们定是经历了不少事，如今也该各归其位了。”
　　各归其位？
　　那么，是不是暗示他不应该来找夜羡？
　　盛玄玑问道：“你能否告诉我夜羡在哪里？”
　　“……”
　　“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自己去梦枕楼找他。”盛玄玑扔掉手中的药碗，打算起身摸索着向外走去。
　　“你去了也没用。”未央出声令他停住脚步。“因为你不知道梦枕楼的具体位置。”
　　梵荒境地广袤无垠，楼的位置飘忽不定，没有各楼主人的召唤楼是不会轻易现身的。这一点盛玄玑完全不知情，不然他也不会吃了这么多苦头，弄得一身是伤结果连梦枕楼的影子都没看见。
　　“他真的还活着吗？”盛玄玑问道。
　　未央深深注视着他，“你希望他活着，还是……？”
　　盛玄玑表情扭曲，发疯吼叫起来：“我没想过他会死，更不想他死，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不存在……”他的声音在四四方方的楼里飘荡着，缥缈悲戚的尾音令人感到心头凄凉，伤感不可名状。
　　“既然如此，我准许你去找他。”
　　玉石相击，魅惑冷漠的女人声音传进他们的耳朵里。
　　盛玄玑虽然没听见对方的脚步声，也感受不到来人的气息，但是未央的动作间接告诉他对方从正南方向走来。
　　“主人，您来了？”
　　未央叫她主人，难道她就是长生楼的主人？
　　他正要行礼时，突然有一股惊人的力量控制着他，不让他行礼。
　　“你非我楼中之人，无需按古旧规矩来拜见我。”思无邪淡笑着，她颇为感慨：“看来夜羡果真没有辜负自己的誓言，真的把你保护得很好，甚至愿意陪同你一起转世。”
　　“转世？”盛玄玑不解问道：“夜羡为什么要与我一起转世？”
　　思无邪摆出伤脑筋的样子，抱着双臂费劲地思考他说的这个问题。“我猜想许是他担心你死了的话，他会因为没有遵守承诺而丢掉面子吧？”随即她故意忽视盛玄玑的脸色，道：“梦枕楼楼主没有别的长处，唯一的一点便是守诚信了，所以他才会陪你去人间走一趟。”
　　盛玄玑勉强笑之，“思楼主说这番话，是想告诉玄玑什么呢？”
　　思无邪喟叹一声，坐在未央为她搭好的椅子上，慵懒地支着脑袋，笑吟吟道：“你们的过往应该止于现在，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再进入梵荒解地了，再见没有任何意义。”说到后面，她起初笑吟吟的脸瞬间暗沉下来。
　　他沉默了。
　　顷刻，问道：“如果我非见他不可呢？”
　　“我没有立场阻拦你见他，仅希望能停止你们的因果。”
　　“这不由你说了算！”
　　思无邪眼中寒光大盛，摄人的冷意不断散开，狠狠压制着盛玄玑。盛玄玑无法反抗她，只得静静站在原地。
　　看懂他倔强执拗的想法，思无邪最终无奈说道：“这份因果打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你们何必非得困住自己呢？”
　　……
　　“如果现在不停止，以后你会后悔的。”
　　盛玄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现在正在后悔，不会再有更令我后悔的事了。”
　　他执念般的话语好像并不只是说给思无邪听，更是在说给他自己的听的，这是他心里坚信无疑的事。然而失去双眼的他根本看不见思无邪看他的眼神，满是对他的怜悯和对世道的讥讽。

　　世上的声音有千娇百媚、有婉转悠扬、有响如洪钟、有水滴无声。但没有任何声音比得上梦昙坞里的声音。
　　仙鹤清脆的叫声，柔风拂过的声音。相互交织，相互应和，成就了鹤风长啸。
　　白水峰脚下，一间清静小竹园。
　　有人在
　　山峰顶上是小楼座下第六楼——梦枕楼。梦枕楼诞于阴阳昏晓之间，割神心以筑楼。
　　而楼的主人正是——夜羡。
　　夜羡第一世是天界的神官，性子洒脱，每逢授予正事便敬谢不敏。天界其他清高的神仙都看不惯他，常常背后取笑他。至于后来如何入主第六楼，就不得而知了。
　　夜羡历劫归来后没有回到梦枕楼，而是住进了小竹园。他才走出园子，便瞧见辇道上有一人正徐徐前进。
　　辇道入梦檀，仙歌始楼台。今日探萧郎，扬袂揖飞仙。
　　直至那人戴着帷幕，走近，站在他面前。伸手掀起面上轻纱，露出系着白纱的面容，温声道：“久违了，夜楼主。”
　　夜羡被他的突然造访弄得一怔，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他才说出一句：“好久不见了，小家伙。”
　　跋涉千万里路途，他们居然还能在梦昙坞这里相见，实属不易啊。
　　俩人并肩走进屋中。
　　夜羡微微动一动手指，茶壶自动飞到面前，往茶杯倒水。正想示意他用茶，才想起他眼睛看不见的事。
　　他冲他手指一曲，眼带落下。他才看清那温润如玉的面庞，双眼上覆着一条淡淡的细长疤痕。时间过了这么久，还能看见印子，说明当时被划伤时那一剑有多用力，到现在都不能完全消失。
　　他长臂一舒，指尖碰上他那条疤痕，轻声道：“小家伙，还疼吗？”
　　眼带落下时，盛玄玑心中慌乱，因为他不想他看见自己丑陋的伤疤。直到对方抚上后，那句心疼的话传来，瞬间有些安心。他很留恋那指尖的温热，可惜却不能表现出来，他只好平息心中的悸动，淡然答道：“不疼。”
　　随即，夜羡突然笑道：“破相了，变丑了。”听得出，他的话仅是叙述客观事实一般，且无嘲讽之意。
　　盛玄玑眉宇间笼罩一层薄怒，霎时薄怒散去，转为哀愁。
　　虽然不记得过去的事，但这家伙真的变了好多，以前是绝不敢嫌弃他丑的，现在他是要造反了！
　　夜羡这个没眼力劲的家伙，完全没察觉盛玄玑的情绪，反而还越说越上劲，啧啧嘴：“以前小时候多可爱啊，谁知长大了，一点都不可爱了，如今还破了相，真是可怜哦。”
　　“我不记得转世前的事了。”盛玄玑神色一变，不满怼道。
　　夜羡挑眉，不以为意笑道：“巧了，我也不记得转世之后的事了。”
　　此话一出，盛玄玑心中一痛，他深吸一口气后无力叹道：“你给我讲讲我们以前的事吧。”
　　夜羡挥了挥衣袖，笑了笑，敷衍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不值一提。”
　　盛玄玑双唇抿得死死的，攥紧拳头，固执道：“我想听。”
　　夜羡闻言，心想他着使小性子的习惯怎么还没改呢？总是拧不清轻重，常常在一些根本不重要的事上耽搁时间。看来这次让他去人间磨炼，也没把他这臭德行磨掉。
　　转念一想，叹口气，算了，由他去吧。
　　既然他想听，就说给他听吧，就像以前，凡事都不与他争，好好顺着他就可以了。
　　“该从哪里说起呢？”
　　他捻转着精巧的红玉杯杓，双目微敛，心思却早已飘回百年前那段时光中去了。
　　这事就从他与冰绡在上徵泽一战后说起吧。
　　他回到梦枕楼后终日无所事事，绿沈去了人间办事，楼里空荡荡的连个能聊天的人都没有。他想起九楼有了新主人，于是随便挑选了一件宝物就兴致冲冲地去了九楼。
　　此时的九楼已经有了属于它自己的名字。
　　——长生楼。
　　长生。梵荒境地众人皆长生。
　　夜羡凝望着长生楼，紧蹙眉头一言不发。他不喜欢“长生”二字，永远长生既是恩赐也是诅咒，入梵荒者不生不死，也不能脱离，这就是他们的命运。
　　长生楼的大门突然打开，里面出来一个男人。
　　男人道：“主人早已知道您来了，特命我出门迎接您。”
　　他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有灵体却无生命？”
　　“吾名浮微，剑中之灵。”
　　原来他就是长生楼楼主思无邪所拥有的那把赫赫有名的浮微剑，剑竟然已经有了自己的灵识，还能化出形体，着实厉害，看来这位新楼主来头不小啊！
　　他见到思无邪的第一眼，从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的他收起了自己的漫不经心。
　　她身上的违和感令他很不舒服。
　　传言长生楼楼主的来历成谜，无人知晓，更不可言传。主人到底从哪里将她带入梵荒境地就更是一个秘密，谁都不能打探。因为每座楼随时变更自己的位置，所以楼主们之间联系薄弱，几乎是互不来往，各不相干。
　　看着思无邪，夜羡不禁回想起自己的过去。
　　他们在楼中谈天对饮，一聊便是一整天。
　　夜羡深深觉得自己找到另一位知音了。对他来说，冰绡与他性情相投，能与他不顾一切地酣战一场。而思无邪，虽然本事在他之下，但她的脾气秉性更对他的胃口，让他能对着她畅所欲言。
　　从这次见面后，夜羡常常跑去长生楼，有时还会小住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