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知微》热绯

164、第 164 章

　　盛玄玑心想：幻境实在太逼真了，连自己都能与自己对话，还能各自拥有不同的意识在一起谈心。
　　“我认识一个和他长得一样的人，但没有他那么无赖。”
　　“哦？你说的那个人如何？”小团子好奇问道。
　　盛玄玑回忆道：“起初很要面子，常常装得很是正经，实际在外人看来有些可笑。他对不在意的事情总是豁达洒脱，对自己在意的事情，就特别执着认真。在别人那儿受了气，就一定会想办法还回去，在我这里受了气，就露出委屈的神情，想让我哄哄他。”
　　“听得出来，他对你很好。”小团子边说边学着大人模样一本正经地点着头。
　　盛玄玑不禁笑了，说道：“你从哪儿听出他对我好了？”
　　小团子掰着手指，一件件数来：“他不在意旁人如何看他，但在意你对他的看法；他对别人狠得下心，唯独对你始终心软；他观察着你的情绪，他开心时，他才开心，你不开心时，他哄着你开心；他顺着你，明白你的难处，所以总能第一时间理解你。”
　　原来这些事，连小团子都知道，都看得明明白白，而他……那时却都忘了。
　　盛玄玑感觉眼角溢满酸楚，不由急忙撇过头去。
　　忽然，小团子不说话了。他坐在椅子里，抱着膝盖，两眼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小时候的事情他记得零散，也许这次能多记起来一些，于是他问小团子：“看你的样子，似乎不想留在这里，你是不是想家了？”
　　他清楚这时的小团子有多想离开长生楼，这里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人。他若是过得开心，也就不会远离其他人，一个人躲进书房了。
　　“我想父亲和母亲了，可是他们都不在了。”说着，小团子小声抽泣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
　　盛玄玑看着他，不知该怎么办了，他居然自己把自己弄哭了。
　　良久，叹了一声。
　　听小团子提到父母，他心里一动。他没有了对父母的记忆，可这时的小团子显然还记得，或许他可以从他嘴里知道父母是什么样子的。于是他问小团子：“你能给我讲一讲你的父母吗？”
　　小团子闻言，抬起挂着泪水的小脸，看着他，回道：“好啊。”
　　他们在书房里聊了很久，屋外日头偏西都不知道。

　　直到门外有两个女子走过，其中一人说话声音传来。
　　【听说屏翳族长遇害身亡了。幸好小少主在我们这里，不然很可能也会遭遇不测。唉，如今父母不在了，只剩他孤零零一人，真是可怜啊！】
　　门内两人皆是一震。
　　小团子哭着跑出去，不见了踪影。
　　盛玄玑追出门外，想叫住小团子，刚踏出门槛，幻境景象发生了变化。还是在一个偌大华丽的房间里，但已经不在长生楼里了。

　　如果幻境是跟随小团子的记忆转变的话，那么小团子应该就在这里。他刚一想完，身后就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
　　“你来了？”
　　这个声音十分熟悉，虽然多少有点变了，但仍能听出是小团子的。
　　盛玄玑一转身，果然见到个头拔高了的小团子。
　　目测，他可能成长了五岁左右，褪去曾经的稚嫩，脸上的婴儿肥也不见了，脸蛋线条开始明晰。还称不上是少年，但也是一个可爱的小童。
　　盛玄玑问他道：“这是哪里？”
　　小团子有些惊讶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处何地，慢吞吞答道：“梦枕楼。”
　　“梦枕楼？”
　　小楼座下，排行第六楼的梦枕楼？
　　坐落在鹤风长啸的梦昙坞里，梦昙坞是人间仙境，白鹤起舞万年，昙花盛开万年。其中风景胜过梵荒解地千倍百倍。很多人都想一睹它的风采，连神仙也想来瞧一瞧，可惜都没那个福气。
　　只因为六楼楼主是个怪人，不喜欢别人踏进自己的领域一步，否则管他是什么大罗神仙，都别想活命了。
　　盛玄玑根本不用怀疑，直接就敢断定夜羡就是第六楼的楼主。他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问小团子：“夜羡在哪儿？”
　　小团子听后，肩一垮，脸上还似阳光的笑容瞬间不见了，换上愁眉苦脸。他回答道：“出去办事了。”
　　盛玄玑不解他为何突然情绪失落。
　　想问一个究竟，却被他先行出言打断：“你怎么在这儿？”
　　“不知道。”
　　“那你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来？”
　　“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不知道。”
　　真是一问三不知。
　　见自己每问一个问题，盛玄玑都用不知道挡回来，小团子不高兴了，小嘴一嘟，瞧得老高。
　　他眼珠一转，忽然伸出右手，两指一碰。
　　景象又发生了变化。
　　这次不是幻境转换，而是小团子施展法术，将他们移送至了一座木桥上。
　　小团子坐在桥上，两只脚伸下去，悬在空中，摇来摇去，看起来心情十分惬意。他对盛玄玑道：“这已经是夜羡第三十七次出门办事不带我了。”
　　盛玄玑微微有些吃惊，因为小团子亲昵自然的叫出夜羡名字，看来这几年里，两人的关系有很大的进步。说来也有些感慨，前一刻还在担心小团子走不出失去双亲的阴影，下一刻他不仅没事，还出现了另一个让他记挂在心里的人。
　　或许是小孩子的世界变得太快。
　　又或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不过是在顺应天命而已。
　　“既然你想跟他去，为什么不告诉他？”盛玄玑问他。
　　小团子咬了咬嘴唇，道：“我在等他发现我。”
　　“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小，盛玄玑一时没听清楚。
　　“我在等他发现自己遗忘了我！”小团子突然闭上眼睛，拔高音量，大嗓门喊出来道：“明明是他说自己一个人久了，有些孤单，让我来陪他。后来却把我抛在一边，甚至都不正眼看我了，……他简直就是个可恶的大混蛋！”
　　这些话听着有些稚气，但他的情绪是真的。他在宣泄自己的不满，把烦恼和委屈一股脑倒了出来。
　　盛玄玑不知不觉摸上他的脑袋，安慰道：“他会陪你的，迟早会看到你的。”
　　“真的吗？”小团子把脸埋在他胸前，带着很明显的鼻音，瓮声瓮气地问他道。
　　盛玄玑在心里默默想着：如果不回答他，不说是真的话，他只怕会立马哭出来吧？
　　“真的。”盛玄玑向他保证道。
　　小团子似乎很相信盛玄玑的话，大概是因为盛玄玑就是他自己，既然是自己，又怎么会骗自己呢？
　　于是小团子搂着盛玄玑的腰，笑了。
　　过了会儿，盛玄玑见小团子还赖在怀里不起来，想让他赶紧起来，结果才发现他竟然睡着了。
　　一阵倦意袭来，盛玄玑不禁睡去。
　　睡去前，他最后一点意识，还想着可惜这次没见着夜羡。
　　看来，幻境的意识的确是跟着他，由他主控的。

　　醒来时，场景又发生了变化。
　　仍旧在梦枕楼里。
　　看来他还没有从梦境抽离出来。
　　这一次，夜羡出现了。
　　他站在一只仙鹤面前，伸出手拍了一下仙鹤的脑袋，仙鹤冲他叫了一声，然后放下脖子，细长的腿一弯，卧倒原地。
　　“你这里没用的东西，居然被一小孩欺负，真丢我的脸！”
　　夜羡说话时捂着脸，大有面子无处放的意思，凭他损人的功夫，说得那只极通人性的仙鹤无地自容了。
　　夜羡似乎不解气，有一巴掌打过去。
　　仙鹤身子一歪，躺在上面。谁知更惊讶的一幕发生了，夜羡居然两眼一翻，转身就倒在了仙鹤雪白的羽翼上。他不客气地从仙鹤身上拔下一根毛，嘴里愤然道：“要是下次再这么没用，我就把你拉去拔毛炖了，我还没吃过你们的肉呢，正好让我尝尝味道。”
　　没想到，他对着一个畜生，都能说得这么起劲。
　　盛玄玑忍俊不禁。
　　这时，小团子的声音从屋里传来：“炖了最好，把你这里所有鸟都拉去炖了、红烧了、油炸了，省得我看着碍眼！”
　　夜羡听了，一激动，又揪了一把毛下来。
　　看着他气得直跳脚，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盛玄玑真是哭笑不得。
　　夜羡突然瞪他一眼，说道：“你笑什么笑？这小东西实在太不可爱了，怎么和你差这么多啊？”
　　盛玄玑敛笑，沉默片刻后，才道：“我倒挺羡慕他的。”
　　夜羡大手一挥，对他不满道：“你真是越活越傻了，居然羡慕个不懂事的孩子。”
　　闻言，盛玄玑回道：“你不也和他斗嘴吗？怎么不说他是孩子了？”
　　夜羡没理会他挑衅，转身，便要骑上仙鹤去外面。盛玄玑急忙问他：“你要去哪里？”
　　“与你何干？”夜羡的语气陡然骤降，变得毫无感情可言，甚至没有正眼看他。
　　盛玄玑不解他为何突然变了，想了想，道；“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为什么？”
　　盛玄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回头望向梦枕楼深处，那里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朝这边翘首以盼。
　　盛玄玑对他道：“小东西很关心你呢。”
　　夜羡皱眉，不明白他为何说起这个，却又懒得去问他，只好道：“你脑子进水了吧？本楼主需要一个小孩关心？”
　　“……”
　　盛玄玑想了想，又说：“你出现时他很开心；你不在时他很孤单。你同他说话时，他就假装生气；你不和他说话时，他就假装没事。你看他一眼，他总是神气十足；你不看他，那他存在与不存在……根本没有两样。”
　　夜羡静静地等他说完，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过了会儿他才慢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盛玄玑强忍着心底冒上来的苦味，对夜羡笑了笑，说道：“不懂也没关系，你自己在外要小心。”说着朝那边望了一眼，又接着道：“他会在这里等你的。”
　　听到这里，夜羡终于有动静了，斜睨着他问道：“那你呢？”
　　盛玄玑微愣，忽然笑而道：“在这之外，也有人等着我。”
　　“是吗，真好。”
　　风中遗留着这四个字的尾音，只是一瞬间，便全部消散，再寻不到踪迹了。
　　夜羡背对着他，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再抬眼，又恢复了原样。
　　他坐在仙鹤身上，乘着仙鹤朝远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