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知微》热绯

155、第 155 章

　　仙灵岛发生了内乱。
　　禹孙带领雨神族攻打云师族，企图掌控整个屏翳，扳倒盛玄玑，自己坐上族长之位。
　　盛玄玑为了保住云师，态度坚决，完全偏向云师族对付雨神族，此举大大惹恼了雨神族，其中一部分之前没有被禹孙策反成功的人，如今也投靠忠于禹孙，拥护他当新一任族长。
　　为此，大半年里，盛玄玑可谓是过得焦头烂额，水深火热。
　　盛玄玑昏迷着不知如何回到仙灵岛，但从他醒来后一直在寻找叶寻微，可惜查无所获。他也找过百里珛，百里珛一再向他保证叶寻微的的确确已经走出魔界了，但出来后就与他们分道扬镳不知去向。然而他认定百里珛在说谎，不是因为百里珛的谎言有多拙劣，而是因为他很确信以叶寻微对自己的重视程度，不会过了这么久都不来找他，更不会让他担心。
　　大半年过去了，叶寻微始终没有出现，他猜测了很多可能性，也想过在他昏迷时，在他对外界一无所知时叶寻微也许遭遇不测，甚至可能已经……
　　每回想到此处他都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他害怕自己的猜想是真的。
　　但同时他心里也存着一丝侥幸，在没有找到叶寻微的尸骨前，他就坚信对方一定还活着，自己迟早会再见到他。
　　他更加坚信，那么没心没肺，总喜欢追着他向他表白的厚脸皮家伙，可不会容易死掉的。
　　可惜他脱不开身，不能亲自去找，否则他一定会抛下一切找到他。
　　屏翳的情势并不乐观，雨神族没有收手的打算，铁了心要和云师拼个鱼死网破。长老们也痛心不已，他们暗恨自己识人不清，一直没看出来禹孙有如此狼子野心，惦记着族长的位置。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禹孙的贪心并非一朝一夕形成。
　　禹孙小的时候无意跑进了半月天，在那时他就已经见过冰绡了。他曾经亲眼目睹那场天人大战，也见识过冰绡的强大，可那么强悍的人如今却成为阶下囚，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永远不得翻身，整日忍受岩浆灼虐，实在太可悲了。
　　幼小的禹孙渴望力量，更渴望拥有权势，希望自己不被人欺负，不被天地欺负，不被宿命欺负。他要摆脱生死，超出六道，飞升轮回！
　　直到叶寻微无意破坏了半月天的结界那日，他终于得到这个机会了。他吞下冰绡一半力量的水晶石，趁盛玄玑去往魔界的时间里疯狂修炼，他如今已无人可敌，就连三位长老联手都不一定能打败他。
　　他等待的时机一到，便开始实施计划故意制造两族之间的误会，放大往日长期积攒的嫌隙，并煽动雨神族人共同对付云师族人。实则是他想将盛玄玑拉下来，自己做族长，他有信心能比盛玄玑做得更好，至少不会再让屏翳族受焜昱皇帝任意拿捏。
　　他步步紧逼，盛玄玑他们不敌，最终只得躲进半月天里。
　　盛玄玑曾萌生带着云师族暂离仙灵岛，他日恢复元气再回来对付禹孙，但云师族人固执死板，说什么也不肯跟他离开，甚至几次和他冲撞起来，话里话外阴阳怪气地指责盛玄玑不配当族长。
　　盛玄玑心里纵使有气也不能发作，他很清楚向来温和有礼的族人为何变成这样，说到底都是禹孙的逼迫打压使得他们心情浮躁，整日惴惴不安，急于找出口宣泄内心的烦躁和郁闷。
　　如今憋屈地躲在这里，只能怪族长无能。
　　盛玄玑身为族长，不能平息族中内乱，铲除掉禹孙和他的势力，于是只能站上风口浪尖成为众人发泄埋怨的“出口”。
　　半月天的黑夜总是来得很快，也很漫长。
　　守夜的工作一向是蛮姜和其他人轮流着来进行。
　　这晚，蛮姜正与下一个守夜人交接时，总觉得不远处似乎有人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们。她警惕查看后并没有发现鬼祟之人，是以才反身回到临时搭建的篷寮里。
　　盛玄玑夜里睡得并不安稳，每到子时左右就会起身，坐在床上想一些事。
　　忽然，简陋的房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仅仅只是一瞬间，也足以令盛玄玑听清楚了。他快速吹熄蜡烛，重新躺回床上，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
　　果然，不多时，门外有人走进来，一直来到他的床前。
　　明摆着这人是冲他而来，但奇怪的是从他现身后就只是安静地站在床前，之后什么也不做。
　　盛玄玑保持平稳的呼吸，不敢令那人发现自己假睡。他虽然背对着那人，不代表他对外界一无所知，他能很清晰地感觉出那人的视线，一直注视着自己，不曾移动分毫。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脚步声又重新响起。
　　那人似乎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窗户，对着外面缓缓地叹了一口气。从他叹气的声音中可以听出他满怀心事，怅惘低徊。
　　此时，盛玄玑掀开被子，床铺上放着黑色的剑鞘。他飞快地抽出长剑，跳下床来到那人身后，动作一气呵成。
　　他用剑指着那人，冷声问道：“你是谁？”
　　“是我。”
　　那人缓缓转过身，面向漆黑的屋子，虽然看不见面孔，但盛玄玑一下子就听出是叶寻微的声音。
　　他不确定，迟疑问道：“叶寻微？”
　　“我来了。”
　　叶寻微轻声说出的这三个字落在盛玄玑耳中，让他觉得有些异样。以往叶寻微嘴里甜言蜜语不断，每一句都暧昧不清，然而这一句不仅没有昔日的暧昧情愫，也没有丝丝暖意，他反倒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一丝悲伤地韵味。
　　盛玄玑困惑不已，点燃桌子上的半截蜡烛，屋子重新恢复光明。
　　他看见叶寻微憔悴的样子后，心底暗暗有些吃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寻微无力地摇了摇头，只说着：“都过去了，我已经不想再提起了。”
　　待叶寻微说完，盛玄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许是叶寻微方才的敷衍令他语塞。随着他们各自默契的沉默，房间一片寂静，谁都没有主动打破沉默。
　　俩人都没想到这次相见竟会相顾两无言。
　　最后还是盛玄玑发现了一个问题，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
　　“珑珑呢？”
　　他一直以为珑珑和叶寻微都被困在魔界，为何叶寻微出来了，身边却不见珑珑的身影呢？
　　想到这里，盛玄玑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只听见他的话后，叶寻微下意识抬手抓紧胸前的布结，他似乎是想要取下背上的布包。正准备解下时，不知为何突然又停住了动作。他抬起头来，对盛玄玑说道：“我忘记告诉你了，我已经让珑珑回天宸去了。”
　　盛玄玑露出讶异之色。
　　“你让珑珑回天宸，那你也早已打算好要回去吗？”
　　“嗯，我必须回去，天宸才是我的故乡，我离开得太久了。”叶寻微抿了抿唇，又道：“百里珛和淳于陆想必都以为我已经死在魔界了。”
　　听叶寻微提起他们，盛玄玑立马想到能促使他想早日回到天宸的关键点，“莫非天宸出事了？”
　　“我收到消息，淳于陆即将挥兵攻打天宸。我没忘记自己到底是谁，所以必须回去抵御琨煜的进攻。”
　　其实，盛玄玑很想开口叫叶寻微留下来，帮助自己打败禹孙。这或许是唯一能留下叶寻微的借口，但他做不到这么自私。他能站在叶寻微的立场上为他考虑，身为将军和族长，他们肩上都有自己的宿命，不能自私地只为自己而活。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放他离开。
　　“如果你来找我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那我已经知道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叶寻微点点头，“阿伶……”他张口欲言，又因为心中的顾虑不得不闭上。
　　“你想说什么？”
　　叶寻微犹豫片刻，还是问出道：“你能抛下你的族人，跟我回天宸吗？”问出这话后他就后悔了，果不其然，他在盛玄玑的眼里看见了复杂难辨之色，他不安地搓着手，在盛玄玑开口回答之前抢道：“我只是开玩笑，你不要当真，我知道你不可能会这么做的。”
　　其实他刚刚说的全是真话，也是鼓起很大勇气才说出来的。盛玄玑仅仅一个眼神，就将他所有的勇气全部击溃了。为了不让盛玄玑更厌恶自己，他不得不强颜欢笑，说自己只是和他开玩笑而已。
　　叶寻微心里难受，上前抱住了盛玄玑。他说道：“阿伶，今后你要好好保重啊。”
　　留下这句话，他不再犹豫，立刻转身离开。
　　盛玄玑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挽留的话。
　　“我真的很想答应……”
　　方才当他听见叶寻微的话时，他真的很想不顾一切跟他走，要不是叶寻微后面说自己在开玩笑，他很可能就答应了。
　　到最后，这句话也只能等人走了才说出来。
　　最终，只是一句无法兑现的承诺。
　　在宿命的道路上，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都为了守护自己应该是守护的东西。可是他们的道路却相反，只能走在各自的道路上，彼此永远不能有所交集。那么，要说还有什么是可以使他们联系在一起的话，也就只有他们各自对对方的心意，即使互相不知，也能紧紧牢系着，成为他们之间永久的牵绊。
　　叶寻微走了没多远，就撞上了蛮姜。看样子她似乎早就发现他的存在，并且专程在这里等着他。
　　蛮姜手中的扇子“唰”的打开，横在他脖子上。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生命受到威胁了，他无奈叹口气：“怎么？你想杀了我？”
　　蛮姜：“我不是族长，只要我想杀你，我就一定会杀了你。”
　　“我知道。”
　　“你为什么回来？”
　　“无可奉告。”
　　“不要缠着他不放。”
　　“……”
　　叶寻微明白她说的“他”是盛玄玑，也正是因为明白才会火大，完全无视那把随时会割破喉咙的扇子，一步步紧逼着蛮姜。
　　“我想带他走，如果他点头了，我就会带他去一个你们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他没有点头，我就不能带他走。我一再退步，只因为不愿让他对我失望，并不代表是我向你们妥协的理由，也唯独这一点容不得你们插手干涉！所以，你没资格在这里逼问我！”他气愤到面容扭曲，血丝暴起的眼睛燃起了不可遏制的怒火，一瞬不瞬地瞪着她，胸口不住起伏地咆哮着。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响彻周边，惊动了附近几座篷寮里的人。大家陆续走出篷寮，循着声音前来查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此刻，蛮姜担心叶寻微的出现会引发众人猜忌，使得一些对盛玄玑颇有微词的人更加不满。
　　想到这里她握着扇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一度想从叶寻微脖子上划过去，干脆让他无声无息地死掉好了。可是……她听见了“滴答”的声音，扇子明显震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扇面上似的。
　　她低头瞧去，扇面上有一小块地方出现水渍。
　　随后有一滴水珠落下，落在同样的位置上，轻轻绽开。
　　她抬头看向叶寻微，视线触及他脸上的泪水时不禁愣住了。她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在自己面前哭得这么伤心，他心中好像藏着数不尽的悲伤。
　　回想起他方才一声声撕心裂肺的质问，蛮姜觉得手上无比沉重，已经挥不下去了。
　　最终她收起扇子，对他说道：“你走吧。”
　　叶寻微狼狈地用手背在脸上胡乱抹着，站在原地不动。
　　远处脚步声越来越近，蛮姜眼中升起些许不耐烦，她催促他道：“快走！如果你不想给族长惹麻烦，就别让他们看见你！”
　　叶寻微看着她，说道：“我要回天宸了，以后可能很难再见到阿伶了。”
　　“这样最好不过。”
　　“拜托你好好照顾他，帮他渡过难关。”
　　蛮姜：“不用你说，我也会这样做。”
　　“谢谢。”他轻声说完，反身向漆黑小径走去。
　　看着他萧条的背影，蛮姜忍不住讽刺道：“说的那么好听，还不是要离开他。”
　　“阿伶身为族长，怎能置自己族人的生死于不顾？我又怎会舍弃天宸百姓呢？旁人自然不懂，我和他都是在互相成全对方。”
　　蛮姜微怔，良久，嘴边露出一抹苦涩笑容。
　　正如叶寻微所说，有些事不得不为之。
　　这一战，不为自己，不为仇恨，因为关乎天下百姓，所以不得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