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知微》热绯

156、第 156 章

　　游宴享逸，彫绮之事，言之常恨。
　　天宸国人人皆知皇帝魏冉翊专宠琨煜送来的美人，封为襄贵妃，与她日夜在红帐深处耳鬓厮磨。这襄贵妃也算是有手段的女人，每日向魏冉翊灌迷魂汤，哄得他收回皇后掌管后宫的权力，心甘情愿双手将权力俸给她。
　　不只后宫弄得乌烟瘴气，就连朝堂也不得安宁。
　　魏冉翊被迷得晕了头，竟然不顾众位大臣反对，执意拉着美人一起上朝，十足十成了个昏君。
　　人人都道皇宫里混进了一只狐媚子，专门迷惑皇帝，从此皇帝只爱美人不爱江山了。就连六岁小童都在街上唱着童谣，字里行间流露着对年轻皇帝的嘲笑，甚至大胆指明天宸江山快保不住了。
　　朝廷多方抓捕恶意散布谣言之人，然后幕后黑手太狡猾，从不露面，只会煽动百姓言论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国之倾颓之势显露，忠义志士嫠纬之忧，声讨美人乱政，上书斩杀美人首。
　　甚至有激昂愤慨之士起笔大做文章，挥洒一篇宫闱韵事，借机嘲讽当朝皇帝昏庸。后有多人拾人牙慧，助长文风，一传十，十传百，弄得国内上下人尽皆知。一代皇帝沉迷男女之事，不顾国家，最终沦为笑话，后世广为流传，成为笑话。
　　魏冉翊得知此事，怒发冲冠，不假思索派人抓捕写书的文人，不问背后原因一律当街腰斩。然而，手下人只知听从命令，也不弄清缘由就胡乱开杀，许多无辜文人深受其害，无端丧命。
　　一时间，京中文人折损大半，学院纷纷闭门不敢开设学堂。
　　自归来，一路所见所闻，无一不令叶寻微担忧。他想不到短短几年光景，天宸竟变成如今这般惨状，而罪魁祸首身居高堂犹不自知。若是先皇在天有灵，真不知会作何感想，是否为百年基业将毁于一旦而心痛，是否后悔自己临终前的选择。
　　想到这里叶寻微也懊悔不已，当年如果他没有帮助魏冉翊坐上龙椅，或许现在天宸国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路边有许多乞丐在向路人乞讨。
　　全是外面的流民，入城后好不容易有一寸栖身之所，无奈没有足以强大到能保护他们的天，所以只能当乞丐靠讨食为生。
　　一个小男孩捧着破碗，向经过的人乞讨，路过了两三个人，都是看也不看他就径直走过去了。男孩恐是饿久了，又始终要不到钱，又是饥饿又是悲伤，最终支撑不住虚弱的身子跌坐在地上，一屁股坐在积满污水的坑里。
　　叶寻微掏出四枚铜板买了两个香喷喷的白面馒头，然后递给男孩。男孩闻到香味，没有反应过来，而是傻傻地望着叶寻微。而后直到自己手心里传来暖洋洋，直戳心窝的温度后，他才反应过来，于是狼吞虎咽地大口吃着。咬了几口，才想起要感谢眼前那位恩人。
　　但是他的恩人正在同别人讲话。
　　那人身着官服，一身正气凛然。城中之人都认识他，不是因为他是官，而是因为他是好人。
　　男孩看见他后，惊呼出来：“宋大人？！”
　　宋幕听到后对他柔和一笑，转头又看向叶寻微，“收到你的信时，我还以为是谁的恶作剧，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当初叶寻微诈死，他是知道的。魏冉翊对叶寻微的处置令他惶恐又心寒，所以叶寻微向他交代“后事”时，他同意配合他演一出隐瞒天下人的戏码，让他得以从泥潭中全身而退，他只需要不泄露秘密就可以。
　　也借此，他能报答叶寻微昔日帮助柴応脱离魏家的恩情。
　　但是他完全没有想到，叶寻微现在又回来了。还在第一次时间，托人与他联系在外面碰面。
　　叶寻微给男孩一些碎银子，打发走了男孩。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他随宋幕走了几条街，才进入一家客栈，确定周围没有异常后才上楼谈事。
　　天黑了，客栈已经打烊了，也没看见他们从客栈出来。
　　过了几日，宋幕府上多了一位门客。
　　据府里的见过门客的下人说，这位神秘的门客与那位战死沙场的叶将军长得一模一样，这件事传出去后，许多人都好奇想见一见本人，可惜此人整日足不出户根本无缘一见。之后，传言被传得更加玄乎，很多人都说是叶将军的鬼魂回来了。
　　但是这位门客却在某天夜里，用宋幕的腰牌打着有要事禀报的幌子进入皇宫，结果闯进襄贵妃的寝宫，蓄意谋杀贵妃。
　　可惜没有成功。
　　刺杀的时候，内侍抬着龙撵来到门口，门客知道计划落空，于是赶紧翻窗逃出了皇宫。临近宫门，眼看就要彻底逃脱之时，宫内的御林军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提前在门口拦截住了他。
　　天公不作美，叶寻微清楚行刺失败的结果，他不担心自己，只是恨自己这回连累了宋幕。
　　一队人马从后面走来。
　　女子娇柔的声音响起：“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局面再次相见。”
　　声音很熟悉，好像是她。
　　叶寻微脑中冒出一个名字，不过只浮现出了一秒，他立马否决了。应该是自己想错了，毕竟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然则当最前面那人从幽暗的地方走出来，宫灯照亮她的面容，她的模样清晰呈现在他的眼中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没想到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
　　“叶大哥。”
　　叶寻微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喊出一个名字：“婼妘？！”
　　自从百里珛抓走谭嫣后，他们就失去了她的下落，为何她会出现在天宸的皇宫里呢？
　　叶寻微发现她身上的装束分明是后宫妃子的装束，而且这身宫服和他方才在行刺的寝宫中见到的衣服一模一样，莫非谭嫣就是方才在屏风后面沐浴的女子？那她岂不就是……
　　时间倒回一个时辰前。
　　叶寻微用宋幕的腰牌进入皇宫后，找到一处僻静之地换上夜行衣，在夜色的掩护下来到凤渚殿。
　　他匍匐地宫殿屋檐上，小心翼翼地掀开一块瓦片，下面橙色的光芒照在他冷峻的面容上。他通过小小的破洞看清里面的情况，房中只有四名宫奴，他们正在往屏风后面的浴桶里倒热水，看来他来的不是时候，正赶上贵妃沐浴。随即，他又转向宫奴的视角，看见珠帘后面有一曼妙身姿，她在让宫奴伺候换衣服。
　　房中除了贵妃和宫奴，没有其他人。
　　叶寻微盖上瓦片，用钢索拴住飞檐，借以安全着地。趁着门口无人看守，折身从窗口闪身入内。快速跃上殿内正中央的梁柱交错处，借柱子遮挡巧妙地把身体隐藏在阴影之中。
　　此刻他注意到贵妃正从下面经过，走到屏风后面，解开里衣腰间的扣带。叶寻微闭上眼睛，过会儿，他听见入水的声音，随后房内安静了，偶尔会有水声传来。他睁开眼睛看去，贵妃已经躺进浴桶了。
　　屏风后面仅贵妃一人，宫奴们都退到门口看守。
　　机会来了！
　　殿内水雾弥漫，白烟腾起。梁柱上黑色有一黑色身影在缓缓移动，正朝着屏风上方移去。
　　贵妃正在清洗身子，完全没发现自己头顶上方的危险。
　　下面美人出浴的美色足以令所有男人血脉喷张，泛起情欲，然而叶寻微丝毫没有感觉，他只是有些惋惜这么一个美人，马上就要香消玉殒了。
　　从上面看去只能看见一头细致乌黑的秀发，披于双肩之上，湿掉的黑发覆在雪白的肌肤上，玉背美玉莹光，半掩半遮，艳冶蛊惑。
　　他盯着贵妃，手探进胸口衣襟里，取出一把匕首。他打算跳到贵妃身后，趁她来不及反应时快速用匕首抹了她的脖子，再从窗户翻出离开凤渚殿。
　　叶寻微握紧匕首准备跳下去时，颈后莫名有一阵凉意袭来，同时他警觉地嗅到一丝危险的气味。身后一道掌风呼哧而来，他暗道不好，来不及回头径直朝左侧翻去躲过一劫。
　　叶寻微抬头一看，自己之前蹲坐的地方半跪着一个戴着半张面具的男人，男人看见他看向自己时，竟对着他露出笑容。这个笑容令叶寻微背后汗毛竖起，心脏快速跳动不已。
　　这个男人很恐怖。
　　刚才他在房里潜藏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有发现这个男人的存在，如果男人不是擅长隐藏，那么就是男人很厉害，厉害到连他都发现不了。
　　他已经没时间思考贵妃宫殿里为何会有一个古怪男人。但他有预感，今夜行刺会以失败结尾。
　　这个男人让他害怕，怕到骨子里，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上次出现这种感觉的时候，是他在面对露出真面目的百里珛的时候，而眼前这个男人仅仅只是注视着他，便能让他感觉到危险，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男人眼中寒光沉沉，明确地告诉他，他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叶寻微思绪飞转，决定赶在男人动手之前先下手为强，于是毫不迟疑地跳下去，迅速地跑到大敞着的窗户前。他一只脚快跨出去时，空中“嗖”的一声 ，声音从背后破空传来。
　　凝神定睛一看，一枚飞镖扎在窗台上。
　　叶寻微感觉自己头上有冷汗滴下，幸好他及时停住了脚，否则这枚飞镖不是钉在窗台，而是钉在了他的脚背上。
　　不过也是看见了飞镖，叶寻微才想起藏在腰间的暗器，他摸出三星针，冷冽的银光在他指缝中隐隐发光。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他反手朝男人胸前掷去，却被男人提前识破自己的行动，及时躲开了。趁着逼退他的间歇，他足尖踏地，整个人闪电般朝后退去，想再次夺窗而逃。
　　“休想！”男人在窗前隔起一道气墙，阻断了叶寻微的逃跑之路。
　　他们被无形的气墙关在房里了。
　　眼前反常之象非常人轻易能够做到，男人露的这一手引起叶寻微的怀疑，他心中有些豁然。
　　他会使用法术？！
　　叶寻微心下震惊的同时不断让自己沉住气，切勿自乱阵脚。既然对方会法术，那他也不客气了。他凝气聚神，对着屏风所在方向抬掌一吸，浴桶中的水升起一股，朝他这边涌来。停在他掌前，分化成无数颗水珠对男人射去。
　　就在这时，紫色的光芒从男人背后涌出，光芒覆盖上水珠，将它们瞬间吞噬了。
　　男人似乎失去了耐心，狠厉出手，赤手空拳与叶寻微对上数百招，最后一掌打在他背上，将他震飞出门外。
　　待男人出去欲抓人时，本以为应该重伤不起的叶寻微，转眼便没有了踪迹。
　　男人那一掌可谓是毫不留情，差点要了他半条命。
　　在他被男人打飞后快要陷入昏迷之时，他使劲咬住自己的舌头，哪怕咬得满嘴鲜血也不敢让自己昏过去。他好不容易从男人眼皮底下逃走，没想到会在宫门前被御林军拦下，终究还是前功尽弃了。
　　不过……
　　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谭嫣，更想不到她竟然就是襄贵妃，是他要刺杀的目标。她走近时，他仔细观察了她的面庞和脖颈，确定她没有戴人皮面具的痕迹。
　　但是直觉告诉他，她不是谭嫣。
　　这个襄贵妃天生媚骨，轻浮放荡，黏糊男人的那股劲儿简直不堪入目。这和他所认识的谭嫣完全不同，怎么可能是同一人呢？
　　不过她能认出自己，就证明她的确是谭嫣无疑了。
　　谭嫣跟随在侧的侍女，星目怒瞪，呵叱道：“大胆狂徒，贵妃娘娘的闺名岂是你能乱叫的？”
　　她尖锐的声音惊醒了沉醉在回忆中的叶寻微，待听清她说的每一个字后，叶寻微如遭雷击，久久不能回神。
　　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居然真的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