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知微》热绯

13、第 13 章

　　盛玄玑在房中回想起刚到陌桐县时，听说的那件事。
　　竹子是空心的，可作无心说，木头是实心的，可代表将真心寄于在内。所以，陌桐县才流传，传情用木雕。
　　他摩挲着手里的那尊木雕，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门外有人敲门。
　　他收起木雕，才道：“进来。”
　　来人是荵冬。
　　荵冬犹豫了许久，才最终决定来问盛玄玑。
　　“少爷，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启程？”盛玄玑敛眉，斜睨着他，不知其意。“什么启程？”
　　荵冬愕然片刻，才呆呆说道：“回京城啊。”
　　盛玄玑只道：“我们暂时不回京城。”
　　荵冬愣住了。
　　“我打算继续在陌桐县待上一阵子。”

　　又过了几日。
　　这天，临漪阁里，琴师染上风寒不能献乐。众人正为此事发愁之际，盛玄玑竟愿意当琴师，在临漪阁演奏一夜。
　　房内，烛火摇曳。铜镜前，叶寻微亲手为盛玄玑佩戴玉饰，将他的青丝拢在发冠里。
　　见叶寻微瞧得痴痴傻傻的模样，盛玄玑有几分不高兴，便道：“不要沉迷表色。”
　　听他这一说，叶寻微收回视线，道：“只要是阿伶，我沉迷一世又何妨？”
　　“花言巧语。”盛玄玑眼含笑意。
　　凉夜情意款款，歌舞升平，众人皆乐在其中。
　　叶寻微与盛玄玑来到珠帘后，两人心照不宣地合奏起这几日他们共编的曲子。
　　曲声悠扬，回荡在楼中，绕梁不休。
　　恰恰，有人不招自来。
　　叶寻微见到来者，心道：冤家路窄。
　　郑僖故意来临漪阁闹事，指名道姓要听叶寻微吹箫，叶寻微自然不愿意。郑家的仆从见他不识好歹，居然挽起袖子，晾着胳膊似要上去打叶寻微一顿，还好倾月出手喝退了这帮故意找茬的家伙。
　　也正是因为倾月出手相助，使得郑僖恼羞成怒。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放过羞辱叶寻微的机会？
　　“叶公子，莫要忘了我们一年一次的赌约啊。”
　　当下又重提赌约一事，并愿意用自己所有家当与叶寻微做最后赌局。
　　“过去是你单方面废除赌局，我可不认。你若是有骨气，就同我赌最后一把，这次我敢押上所有与你赌，你敢是不敢？”
　　叶寻微大惊，心中预感不好，便要推辞。
　　“郑叶两家最后的赌局，叶公子还要推辞吗？莫非你赌不起了？”
　　叶寻微被他堵得不知该说什么，拉着盛玄玑的衣袖，左拧右扯，弄得皱皱巴巴的。面上兀自强装镇定，殊不知双手已经出卖了自己。
　　盛玄玑按住他的手，小声道：“别担心，有我在。”
　　一听见盛玄玑的话，本来不安的内心竟渐渐平静下来了。
　　叶寻微盯着他的袖子，脸微微一红，嗫嚅道：“我知道。”
　　俩人说话间，郑僖已经陷入疯狂，当众写下赌约内容，并在上面签下生死状。
　　白纸黑字，下方的血手印，一一映在众人眼中。
　　“十日之后，若是叶寻微能在小楼摆下鎏金宴，款待陌桐县所有文人雅士，我郑僖愿将自己万贯家产全部拱手赠送给他。反之，若他做不到，则将小楼划归到郑家名下。”
　　陌桐县人人皆知叶家落败之事，现郑僖提出此等赌约，明显是强人所难。
　　叶寻微还在犹豫之时，盛玄玑却替他一口答应。
　　从前的叶寻微那么盛气凌人，从不畏惧，如今却不得不事事忍让，小心过活。既然如此，那就由自己来为他重新撑起一片天，在这片天下，他必要护他一生无忧！
　　郑僖轻蔑地看着盛玄玑，嘴里阴阳怪气道：“你能替他做主？”
　　不等盛玄玑回答，叶寻微便说道：“阿伶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俩人回到小楼。
　　叶寻微不顾地上灰尘，一撅屁股，直接坐到台阶上不起来，六神无主地不停唠叨：“这下可怎么办啊？”
　　见他这般魔魇的样子，绿沈吓了一大跳，等知道发生了何事后，又忍不住狠狠在他背上拍上两掌。
　　自家少爷念着“鎏金宴”都快发疯了，他自然不再去责怪，于是矛头一转，对准从始至终冷静自若的盛玄玑，当下再顾不得平日里学的那些礼节，直接毫不客气地怒言道：“盛公子明明清楚少爷如今的境况，你为何还要答应摆什么黄金宴？莫不是你与郑僖那厮是一伙的，成心想将小楼给了郑家？”
　　盛玄玑闻言，怒目一瞪，吓得绿沈不禁感觉脖子上汗毛竖立，噤若寒蝉。
　　平日里，盛玄玑虽不多言，但却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哪想到一生气，竟这般吓人。
　　盛玄玑见绿沈有所收敛，便不再向他继续施威，走到叶寻微面前，蹲下身，直视他的双眼道：“我说了，你别担心，我可以帮你办鎏金宴。”
　　叶寻微一听，傻傻地望着他，问他：“你怎么帮我？”
　　还没听见盛玄玑的回复，倒先听见自己肚子不合时宜地响起了。
　　绿沈将桌上摆好的果盘端过来，正想递给叶寻微，却被盛玄玑伸手揽过去。
　　盛玄玑捏着一小片水果，递到嘴边，叶寻微乖乖张口吃进嘴里。
　　一人喂，一人吃。
　　殊不知，立在一边的绿沈和荵冬都呆住了。
　　荵冬心想：少爷，一向都不喜欢主动碰别人，如今怎么……
　　绿沈心想：少爷，一向都讨厌被人当做小孩对待，怎么如今……
　　“我的家产挺多的，我修书一封，让家人送万两黄金过来，到时将黄金融化……”盛玄玑说道。但还没说完，叶寻微便出言打断：“不行，我不能用你的黄金办黄金宴。”
　　盛玄玑凝视了他一瞬，正色道：“这个时候，别再注重自己的自尊了。”
　　又道：“我想和你一起守护小楼。”
　　叶寻微只觉无法面对盛玄玑，于是惭愧地低下头，刚一低下，眼泪不知不觉从脸庞滑落。
　　盛玄玑搂住他的肩膀，无言地安慰着他。
　　已然察觉屋内氛围变化的俩人，悄悄退了出去，将这方天地留给那对相拥的人儿。
　　三日后。
　　盛玄玑和荵冬外出办事，小楼里只有叶寻微他们两人。
　　有人扣门。
　　绿沈开门，瞧见十来个外地打扮的人士，心中疑惑窦生，于是问他们是谁。
　　来人表明身份，是盛玄玑府中家丁。
　　绿沈请他们将硕大的箱子抬进屋，又趁机打听盛玄玑的身份，一人刚要说出，恰巧这时，叶寻微从屋里走出，他怕叶寻微责怪，便不好再继续探听。
　　过了两炷香的时间，盛玄玑他们回来了。
　　商量之后，他们请工匠过府，烧融这些黄金，然后用涂抹在房子内部。

　　荵冬他们在正堂指挥着搬东西。
　　叶寻微从外面买菜回来，里面乱作一团，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他为了尽量躲着点，结果一时没注意，左脚绊住右脚，整个人摔个四脚朝天，手里提着的鸡也飞了，鸭也跑了。
　　大家看见了，都纷纷上前帮忙，一扑，没捉到鸡鸭，反而把自己弄得满脑袋青。
　　叶寻微猛地一扑，竟扑倒在盛玄玑脚前。
　　他灰头土脸地站起来，抓了抓头发，对盛玄玑一笑。
　　盛玄玑瞥了他一眼。
　　“这次鎏金宴上，我打算宴请陌桐县的才子来做客。”
　　叶寻微呆呆答道：“哦。”
　　盛玄玑微皱眉头，问他：“你可有其他想法？若是觉得我的主意不好，可以提出来。”
　　听后，叶寻微连连摆手，直道：“不用不用，我觉得你的主意甚好，就照你说的做。”

　　一切大功告成后，却不料出了另一桩祸事。
　　叶寻微失踪了。
　　盛玄玑知道后，当场震怒。
　　荵冬去叶寻微房间查看一番后，回来向他禀告：“房间有外人进入的迹象，想来，叶公子是被人绑走的。”
　　盛玄玑目光寒冷，道：“你派人去找寻叶寻微的下落，记住，我要看见他毫发无伤地回来。”
　　“是。”
　　荵冬用尽所有办法，两天过去了，却始终没能找到叶寻微究竟身处何地。
　　其实叶寻微从未离开过小楼。
　　当天夜里，盛丞相派来的死士潜入叶寻微房间，想暗杀他。哪想叶寻微并未睡着，挣扎的过程中，不小心触到床板上的机关，滑进地道，掉在了地下石室里摆放的祭台上。
　　叶寻微摔得灰头土脸。
　　他坐起身，打量了四周一番。一架子，一张桌，四张凳子，壁上竖着九盏长明灯，火光幽蓝明灭。
　　等镇定下来才回忆起，昔日叶老爷的确跟他说起过小楼底下有一座石室的事，只是没想到开关竟如此巧合，就在他的房间。看来真是父亲在天之灵保佑，才让他逃过一劫。
　　岂料，那名死士也跟了进来。
　　叶寻微急忙喊道：“我既然注定要死在你刀下，但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大费周章杀我的原因吗？”
　　那死士长叹一声，说道：“谁让你逃过之前的一劫呢，所以我必须杀你。”
　　“之前的一劫，你说的莫非是我叶家被土匪血洗的事？”叶寻微脑子此刻转的很快，一下子就猜到了。
　　那死士笑他，道：“土匪？哪来的什么土匪？杀你叶家上下的人是我，不过我也是听令于我的主人。”
　　叶寻微气得浑身发抖，问道：“你主人是谁？”
　　“当今的丞相爷。”他说道。“也是你至交好友盛玄玑的父亲。”
　　叶寻微万万没料到，盛玄玑的父亲是丞相，还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是盛府的死士，奉命来杀你！”
　　这边还没等他想通，那死士早已不想再拖拉下去，免得遗留祸患，于是趁他愣神之际，扬刀欲挥下。
　　就在大刀快要落到叶寻微头上之时，死士却被石壁上弹出的机关冻结住了，整个人瞬间变成粉末。
　　叶寻微被眼前这一幕骇住了。
　　吓得直往后仰，猛地磕在那石板上。
　　一头猛兽忽然出现在上方，忽隐忽现，张开口发出一声龙吟，又突然朝他扑来，钻进身体里不见了。
　　叶寻微还以为是自己做梦，直到看见地上的碎玉，他才如梦方醒。
　　他握着碎玉里掉落出来的东西，脸色苍白得可怕。
　　已过了一天，他觉得腹空难忍，却又发现地道处的机关已被锁上，自己压根出不去，这顿时慌了神。
　　找了许久，仍没找到可以从里面转动的机关。
　　他困在里面，心灰意冷。
　　他坐在架子前，
　　在石室里呆了整整四天，渴了就捡地上的冰渣吃，饿了就吸空气，把肚子胀得鼓鼓的，弄出饱的感觉。
　　他坚持不懈地找了许久，才在里面找到另一条出路。机关可以从内打开，他扶着坑坑洼洼的石壁，一直走，走了很久，才走出尽头。
　　原来这条路通向城外。
　　时间临近薄暮，天上乌云叆叇。
　　叶寻微脸色苍白，踉踉跄跄地朝城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