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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清宵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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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推开那虚掩着的木门,在他眼里,却好似离着自己十万八千里一般,迟疑着,门随即推开——
这里的道路与院外不同,坑洼不平,瑞祥推的极其小心,生怕一个不注意轮椅会歪向一边,大轮摩擦石子发出清脆的响声,两边种植灌木,一棵棵紧密相连,春夏秋冬依旧翠绿。四处静悄悄的,不远处有木桶碰撞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溪边洗着什么东西
忽然,瑞祥停下脚步,低声呼唤。
“太子爷。。。。”
前方好似有什么禁忌,瑞祥不再往前,那刺鼻的气味却比境况提前传至人的身边,唐毓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集中在了一起,叠加着,打闹着,长呼口气,他指指前方,示意继续前进。
推过灌木从,视线豁然开朗,正前方是一间红色瓦房,少量烟雾从烟囱之处缓缓冒出,似乎在烧着什么东西,有几个青衣太监推着平板车,车上放着一个个圆形小桶,扶车的太监用袖口捂着口鼻,一脸的不愿意。
唐毓当然认得车上那圆桶,便是每天必须之物,人所需食物最后经过身体都归结于此,太监把车推到屋,一一搬下,冲着屋内叫嚷着。
“出来!”
门打开了,一个身影摇晃着走了出来,手里端着木盆,里面有满满都是热水,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他向前猛走了几步,唐毓向前探身,一声呼喊几乎冲破喉咙,而那人稳住身形,把盆重重的放在地上,胡乱挽起衣袖,蹲下身,抓起身边的木桶,栽入大盆,随便冲了几下便放到了旁边。
推车的太监有点不乐意了,大声训斥道,“喂,认真点,洗不干净都要重新洗!”
抬起愤怒的脸,他蹬蹬叉车腰的太监,又拿起一个,在盆里左右转动着,放到一旁!
“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一会全部重洗一遍!”
与想象中的一样,自己也做好了准备,等真的看到,却还是痛的自己皱紧眉头!
唐毓闭上眼睛,却又立刻睁开,看着他把挨个洗着木桶,胡乱堆在一旁,水溅了一地,手不由得抓紧了扶手,如果不是坚硬的木头,或许现在自己已经把拳头握紧,唐毓直起腰背,头紧紧的靠着椅背,大睁着眼睛,使那涌上的感情降至最低。
“爷。。。”
爷字还没有叫出口,瑞祥就看到唐毓扬起手臂,示意自己不要说话,他只得向前推轮椅,感到似乎有阻力,唐毓一只手紧抓住大轮,使他无法前进,瑞祥急忙松开手,唐毓回头看看他,另一只手也用同样的姿势抓住同侧大轮,向前使劲。
蹒跚学步,父亲那结实的臂膀在前方延伸,只要几步,便可以进入他的怀抱。
他那身影伟岸,笔直,如今,蹲着的身影,显得如此的瘦小。
这十几天,自己怎么会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虽然每次似乎都用水冲洗干净。
“有父王在,你还怕什么?你还有什么得不到的?。”
哗啦!水洒出更多,唐毓眨眨眼睛,看父亲向后一躲,几乎坐在地上!
他急忙用力转动大轮,轮椅立刻向前划出一大段距离。
唐岳阳皱着眉头,把木桶撞的叮当直响,看起来不远的路途,唐毓却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点一点,他觉得身体机械起来。他试图调节自己的呼吸,好让眼里之物回流回内心,换上惯有的微笑,却,是如此的不易!
笑容涌上嘴角那一刻,唐毓觉得自己那棵心缩成了一团,如果拿出来,或许重如盘石,小如纽扣,随着血液跳动,似乎有铁锤敲击,身体酥麻,却困入五脏!!
没有母后,他便是自己的天,为自己遮风挡雨,唐毓深知,自己可以在任何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唯独在父亲面前,似乎什么伪装都是没有用的,可是如今,他必须装,装着坚强,装着若无其事,装着理所应当,装着自己一点也。。。不难过。
自己,要亲自,用自己的力量“走”过去,“走”到他身边去!
唐岳阳懊恼的看着身上飞溅出的水迹,压下想要呕吐的感觉,已经十几天了,自己也该适应了,想起刚被带进这个偏院,自己死都做这样的活,被那该死的李德福按在地上以死相威胁,他不禁苦笑,自己是如此怕死的人,为了活着,居然也可以为别人洗马桶,如果列祖列宗在世,一定会咒骂自己是不肖子孙。
想想开国先皇,空怕自己死后是无脸去见他们了。
胡乱想象着,他拿起木桶,却感到前方有细微的响声,唐岳阳猛然把木桶扔进水中,站起身来!
“死奴才,你们还要做——”
顿时瞪大了眼睛,唐岳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急忙揉揉眼睛,而眼前之人带着淡淡的微笑,支柱轮椅,双手撑住两边扶手,向前一推,身体便跃出轮椅摔在地上!
唐岳阳看的真切,却一时没有反映过来,唐毓坐起身,自己的高度正好比那水盆高出半截,虽然摔在石子路上,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做好姿势,便从水里拿出刷子,正欲把离自己最近的木桶拉到水中,手却被唐岳阳一把抓住!
“怎么是你?”
点点头,唐毓甩开唐岳阳的手,把木桶放进水中,仔细的刷了起来。
唐岳阳的脸色立刻变的通红,看着他一点一点转动着木桶,刷的很细致,瑞祥急忙跑到进前,跪在地上,想到抢过唐毓手中的毛刷,却见他向右闪躲——
“我自己来。”
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人儿,三个小太监呆在了原地,而瑞祥的泪如雨珠一般噼里啪啦落了下来,唐毓看看他,把洗好的木桶放到一旁。
“哭什么?把那个给我递过来。”
“哦。。。。”
哦了之后,并没有动作,唐毓笑笑,向前探去,而那木桶却被唐岳阳抢在了手中,唐毓与他的目光对视,而唐岳阳眼里,没有了刚才的愤怒,取而代之的是心痛,习惯微笑,好像成了生命的一部分。如同呼吸一样轻松,可如今,却比呼吸还沉重
如果可以换的父亲的微笑,自己哭泣也没有关系
只是,哭,有什么用呢。
“毓儿,你回去!”
“孩儿怎能回去?”
“毓儿,你怎么可以做这个,父王。。。”
唐岳阳声音呜咽起来,摇摇头,唐毓看向他手里的木桶。
““父王,看我受苦,如在你身,看你如此,我怎么能不心疼,何况——”
抓住木桶的另一边,唐毓稍微用力便从唐岳阳手里脱出,虽然没有污垢之物,可是依旧沉重,一时没有抓好嗑在地上,唐毓扬起嘴角,重新拿起,放进大盆之中。
“在你眼里,我是一个不能担当之人,还是看着自己父亲受苦而无动于衷的不孝子?如此之事,你都可以做,我有何不可?!”
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唐毓觉得自己似乎活了两个人生。
什么太子,都已经是前世的事情,
而自己的自尊,骄傲,似乎都是不存在的东西而已。
张张嘴,唐岳阳还是哭出声来,重新蹲下身来,拿起刷子——
“父王。”
双目相对,唐岳阳看他眼眸里的雾气,逐渐被坚定代替,犹豫着,轻轻松开了手,切无法松开那紧缩的眉头。
开水很烫,烧灼着皮肤,唐毓低头看着木桶,把刷子伸进桶内,刷的极其的仔细,刺鼻之味不时候的传入鼻尖,三个太监不再说话,瑞祥一直跪在一旁,张着手,想要帮忙却不敢下手,忽然他跳了起来,把洗干净的桶一个个往车上搬。
不知洗了多少个,唐毓缓慢的咬住了嘴唇,手臂逐渐酸疼起来,而水变的冰凉。
还是热水好啊,而那挥之不去的气味,似乎凝固在了身上,父亲,每天都是这样的吗,怪不得,他的白发又添了一半,或许他觉得,每天把衣衫弄湿,自己就闻不到他身上的气味了
或许,以后,自己也会伴随着这样的气味,逐渐习惯。
习惯,到底是一见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猛然,唐岳阳跳起身来,一把踢开水盆,水顿时飞溅出来,唐毓急忙护住脸颊,唐岳阳一脚踢向木桶,洗好的桶倒了一片!他指着天,大声嚎叫道。
“老天,你瞎了眼了吗!为何叫我这样受苦,毓儿,不要洗了,这怎么洗的完!!!!”
唐毓皱皱眉头,垂下眼眸,看那满地污水,动动身体,向后挪动了一些。
“既然命改如此,我们何必做给老天爷看?叫它老人家知道,虎落平原依旧是虎。”
话音刚落,便听的身后方有人鼓掌,他急忙回头,便看到一双老鼠眼发着绿光!
“好有志气,不亏是太子爷说出的话,可是,有洗便桶的老虎吗?我看不是老虎,是老鼠吧。”
李德福站在不远处,玩弄着手里的佛子,一脸的奸笑。唐毓眯起眼睛,尽量掩饰自己的厌恶。慢悠悠的走向前去,看看一旁的轮椅,用手指拂过扶手,声音里满是鄙视之意。
“好东西,程将军就是不一样,费这样大的心思做这东西,你真有福气。”
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他想的可真周到,连代步之物都先到了。奴家自叹不如。”
“李公公果然圣明,”
眼神跟着他的手流动,唐毓不禁握紧拳头,眼角依旧充满笑言,“高抬贵手,木刺伤到你就不好了。”
冷笑着,李德福把手从轮椅上移开,蹲下身子,与唐毓平视——
或许是刚才太过用力,两颊有些许红晕,那抹微笑却不似清风佛面,更似桃李花开一般荡漾在心,李德福心里感叹道,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就算看那容颜,也会使人异想天开。却似圣洁不敢有丝毫怠慢!
捏捏手指,他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李德福那神情,被唐毓看到眼里。悠然的转身,伸手去拿丢在一旁的岁毛刷,手腕却被李德福嘭的抓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