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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碧云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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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细雨,卯时便停了下来,屋外传来鸟叫之声,唐岳阳轻悄的起身,看了看身边的瑞祥,他把头靠在草铺之上,轻微的打着鼾,没有惊动他,自己独自一人走出门外。
虽然春深,晨曦依旧寒冷,急忙把手藏进袖口之中,向着偏院走去。而关门声,却惊动了唐毓,动动身子,待父亲走远,便支撑身体坐了起来。
轮椅在离自己不远之处,唐毓探身想要使其靠近自己,手指刚够到扶手边缘,不料轮椅向后一划,身子重心顿时向前,他急忙一手抓住床沿,一手撑地,这个姿势暂时使身子免于落地之苦,却也无法恢复原状,唐毓咬牙坚持着,轻唤瑞祥。
几声过后,小太监一个激灵睁开眼睛,迷茫的向四周看看,猛然一惊,急忙跳起来奔到床前撑住他的肘窝处,两手用力把他扶到床上。
“爷,你怎么不叫我!”
瑞祥吓的心惊肉跳,而唐毓只得笑笑,“我只是想把它带至身边而已。”
“爷——。瑞祥在身边,你何必自己来做?”
“没想到连这样的事情也做不到了。”
独自感叹着,唐毓嘱咐瑞祥,“把轮椅靠在床边,扶我上去。”
“做什么?”
瑞祥已经猜到三分,却故以问出口。唐毓敲敲他的额头,眼里都是微笑。
“明知故问。”
“可是——”
“父王不许我出屋去,自有他的道理,而我非要出去,也有我的道理,再在这里待下去,身子都要发霉了。”
“爷。。。。”
还想据理力争,瑞祥看他目光神情里都是坚决,便不再说话。
他深知唐毓的脾气,别看他总是如目桃花,面带笑容,对下人也是极其的好,从来没有主子的架子,似乎是那那种随波逐流,遇事缓和之人,其实骨子里确实极其倔强的,而那股好强之心,来自身体灵魂之处。
生成这样的人,又有几个不骄傲的呢
而他,好似老天爷最完美的杰作。
瑞祥只得把轮椅推知草榻旁边,紧挨榻缘,唐毓轻移动双腿,脚尖点地,他示意瑞祥稳住轮椅,双手撑住草榻,用力把身子向右边甩去!
虽然用了全力,也坐到了轮椅之上,却只是一半,瑞祥急忙从后面把他抱住,唐毓摇摇头,瑞祥却舍不得放手,抓住扶手,唐毓慢慢的挪动身体,知道身子全部坐入轮椅之中。
这个过程,瑞祥不敢用一丝力气,他怕自己用力会伤了主子的自尊,待身子坐稳,唐毓长舒了口气,像是打了场胜仗一样,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笑弯了眼角,他回头看看瑞祥,瑞祥便心领神会,不甘心的松手,站立一旁。
双手用力推动那大轮,却感到极其沉重,似乎用尽全力才能向前走几步,从榻前到屋门,只有几十步的距离,唐毓推的十分费劲,额头又出现些许汗珠,推开屋门,那清新的空气便扑面而来,推动大轮,轮椅只是晃了晃,没有向前。
他无奈的笑笑,握紧拳头,凝聚气力。
早知今日,还是练武的好,就算不习得武功,也该练习臂力。
现在练习也不晚,以后有的是时间和精力,或许以后真的可以以手带脚,推轮带步。
想象着,却感到大轮划过手指,轮椅向前移动起来,唐毓没有回头,只是看向前方。
“爷,有瑞祥。”
雨后,空气中蔓延着泥土的芬芳,枝叶之上残留着水滴,红日刚冲出云霄,光线温和明亮,映衬出圈圈炫彩,鸟鸣虫叫之声纷纷之耳。
自己有多久没有走出那间屋子了,想想也将近一月有余,都快忘记空气的味道了,唐毓绝不会亏待了自己的肺,深吸口气,他闭上眼睛,感受那凉风拂面之感。
“瑞祥,真是好雨。”
靠在轮椅之上,唐毓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轻松闲逸,似在回忆美好之事,他加深了这个微笑,扬着嘴角享受着。
一袭白衣随清风飘摇,两鬓发梢轻微扑打在脸上,细痒之感用上心头,唐毓抬起手指抓住,轻绕指尖,回头看向瑞祥,眼如星辰,流光回旋,全部映照在他的双眸之中。
那一抹微笑舒展了眉头,冲淡了眼前美景——
眉间朱砂映衬新绿,整个人仿佛融合在景色之中——
似乎美景,之为一人存在!
低吟诗词,伸手抓住一枝槐树枝端,采下一片叶子,唐毓托在手中。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瑞祥急忙移开眼睛,唐毓的声音很依旧平淡,却掩饰不住兴奋。
“几十天未出屋来,好像变了天地一般,绿满枝头,过不了多久,便花开满园了。”
从后面受力,轮椅依旧很沉重,瑞祥低头推着,本是好景好人,却为何红了眼眶?
这,微笑,真是发自内心,无丝毫隐瞒,那眼神,全是喜悦。
仿佛回到了以前——
只是,在瑞祥的眼里,却怎么都不是滋味。
本是完美无瑕的人,莫非是天妒英才,才会有这样的结局?
如果没有这轮椅,或许,真是应了那词语,良辰美景,如今,却是奈何天,使人悲从心来!
他怎么忍心,毁掉这天之杰作!
“爷,去哪里。”
“偏院。”
唐毓不知道偏院在哪里,瑞祥确实知道的一清二楚,是做什么的,他也是亲眼见过,那里,便是所有奴才都不愿经过的地方!
谁说工作确实没有别的地方重,确实整个皇宫最最肮脏的地方,正如李德福说的那样,所有人衣食住行最后都归集于此,主子不叫自己说,他便隐瞒下去,今日,听唐毓一说,头便摇的像拨浪鼓。
定是不能叫他去的!
“瑞祥,你不推我去,我自己也是要去的。”
“主子说不许您去。。”
“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比谁都清楚,那是我父王,我怎会不清楚呢。”
落下笑容,见瑞祥默不作声,便推动大轮,瑞祥急忙扶住把手,向前推去。两人不再说话,走至岔路口处,瑞祥向右边推去,唐毓指向左边。
跺跺脚,瑞祥无奈把轮椅偏至左边——
又至岔道,瑞祥只管向右推去,唐毓回头冲他微微一笑。
“向相反方向?”
“不,听你的。”
“爷!”
小家伙,他的心眼怎能瞒的了我呢。
唐毓知道他一片好心,便没有说话,仿佛走过了整个皇宫,一些扫地太监抬头看看他们,重新低头扫地,瑞祥左右观察着,有几个熟悉的和自己点头微笑,他推的极其小心,尽量避开石子和不平的道路,好在皇宫里都是平坦之路,习惯之后,自己推动的便不是那么费劲了。
整个皇宫,似乎都为那么几个人忙碌着,只是换了人而已,对于奴婢们,并没有什么两样,生活,本来就是一层不变而已。
而人的身份,或许在某一天,便会飞黄腾达,有些许之人停下忙碌的脚步,同情的看着这个仿佛一夜之间从天上掉到地上的首席太监,还有轮椅上的那个人。
唐毓看着手里那翠绿色的树叶,刚刚发芽,只有露出尖头而已,有几个大胆的太监宫女放下手里的活,走到道路两边,似乎在参观稀有动物一般。
瑞祥的眉头皱成一团,加快了推动轮椅的脚步。
一个宫女扒在身边太监耳边,窃窃私语着什么,还有几个索性指着他们的背影,声音很大。
“小玄子,这就是太子爷啊。”宫女脸上出现些许红晕。
“小心杀头,是前太子。”
“老是戴着面具,我还以为见不得人呢。”
“或许真的见不的人,你知道他杀过多少人啊。”太监做出杀人的动作。
“不会吧,”宫女半信半疑。
“怎么不会,不然皇上为上要砍了他的脚筋啊,就是怕他害人。”
“那就是活该了?”
“当然了,居然将成奴才,现在我都觉得我是奴才好丢人。”太监撇撇嘴,眼里都是愤怒。
声音渐远,在那树丛中,露出三张脸,唐毓抬起头,与他们目光对了个正好,三个人被吓了一跳,急忙缩回身去!
自己的耳朵何时这么的。。。灵活?
苦笑出声,唐毓闭上眼睛。
“以后要待在这样的车子上,穿衣吃饭都需要别人帮忙,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大小解都需要别人帮忙吧,或许有一天,会因为没有人搀扶把污秽之物全部弄在车子之上,到时候全身脏兮兮的,和老唐身上的味道一样。”
传来丝丝笑声。
“小点声,去做自己的事情,不然李公公会打你板子。”
“那有什么,只是一个奴才而已。听说,皇上宠幸过他哦。”
“皇上怎么会看上一个残废之人,不过长的确实与众不同,或许,不能下床的人正适合做男宠。“倒是瑞祥,还跟着这样的主子,真可怜。”
声声入耳,他现在感到身体如同掉入了冰窖,从头凉到脚,拼命咬紧牙关,抑制着自己不颤抖,不叫别人看出自己的异样,尽量保持着嘴角的弯度。
“以前的小卓子也被赐了这样的刑法,一到下雨天便会疼的死去活来,连离自己一尺的碗筷都需要别人帮他取来,更不要说别的了,那和瘫痪的区别也就是能动动身子而已,说是可以站起来,纯属玩笑话,到了后来,等身边的人烦了,连喝口水都需要求别人,只得自己爬过去,好悲惨的。”
“人不能像狗一样爬来爬去吧。”
“有什么不行,有本事重新长个脚筋回来啊。”
如同过街之鼠,人人皆打,其实,惋惜之人多之又多,看到那神秘的太子殿下,倒是开了眼界了。给这死气沉沉的皇宫大内带来些乐趣,倒是自己公德一件,尽量无视四周同情的目光,唐毓握紧拳头,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唐毓,他心里念着自己。
不要听,不要看,更不要在意。
只是,就算不听,不看,不在意。
人就可以活在自己的生活之中吗,自己,又何必来自取其辱?
说到耻辱,如今,自己真的还存在叫尊严这个东西吗。。。
瑞祥感到自己手心都是汗,心里拼命告诉自己忍耐忍耐,而愤怒却好像在身体里不断膨胀,忽然,他停下脚步,眼睛扫过左右两边,深呼吸,用力吼道,“你们给我滚!”
这一吼不要紧,四处的太监议论声更大了!
“瑞祥。”
轻声制止他,唐毓屏住呼吸,瑞祥抬起头,加快的脚步放的平稳,他知道自己爷说要说的话,而自己能做的,只有陪他一起,走过这些奴才的目光,嘲笑,以及议论。
一个人,真的可以被人用眼神看的体无完肤,而那言语便是片片飞刀,割破皮肤,是人不治身亡,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
而偏院,就在那一片绿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