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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面对 ...


  •   北方的秋天来得很早。盛夏之后,几场滂沱的雨,就倏然而至了。

      顾西平推着陈洋在医院的花园里散步。人造的景观,只能说差强人意。
      这里不比充满孩子欢声笑语的公园,来的人大多愁眉苦脸。

      一个穿着旧外套的中年男人正靠在石桥上,操着一口不知道哪里的方言打电话,声音很大,语气也很坏。那个人顿了顿,抬起指间夹着的烟,猛地吸了两口烟,吐出,又继续高声说着。

      这样的人很多,医院到处都有。带着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大老远地跑到A市来求医,然后一点点地被耗尽了耐心,整个人显得既焦躁又疲惫。
      还有那些在ICU门口打地铺的家属,护士都不忍心赶人了,只叫他们去边上睡,别堵着了应急通道。

      “想回家看看吗?”顾西平突然开口问。
      陈洋望着路边几盆蔫了的蝴蝶花,木然地摇了摇头。C市还有他的家吗,只是一个空房子罢了。
      舒爽的微风吹来,坐在轮椅上的陈洋却仿佛不胜寒冷似的,瑟缩了一下。
      他穿的并不少,厚厚的毛衣,腿上还搭着薄绒毯。

      “师兄,扶我起来走走吧”
      “你可以吗?”
      陈洋苦笑了一下。如今这副破败的身体难道连走几步路也吃不消了吗?
      “我没事。”
      顾西平把他扶起来,一米七五的个子,居然那么轻。
      “走哪里呢?”
      “随便逛逛吧。”
      “走吧”

      温暖的阳光洒落在草坪上,不知名的野花竟然星星点点地绽开了。
      他忽然还想再看到一个春天,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快午饭时间了,顾西平想把陈洋推回去。陈洋拒绝了,坚持要自己走。
      顾西平牵住他的手,给他借点力。

      “顾主任。”大厅里,谭向看见顾西平,打了个招呼。随即他看见了边上的陈洋,才一个多月时间,瘦的那么厉害,“陈医生”。

      当了一个多月病人,他已经快要不习惯这个称呼了。

      顾西平对谭向点点头,侧过头对陈洋说,“安然熬了点粥,我们过去吧。”

      陈洋轻轻地嗯了一下,挣开顾西平的手,走到前面。

      陈洋最终还是接受了化疗。

      吉西他滨和白蛋白紫杉醇联用。
      陈洋的主治医生想为他争取时间,几经犹豫,还是选定AG的方案。

      四周一个疗程,两个疗程下来,增强CT的结果只能说没有进展,而陈洋却是明显的吃不消了。化疗伴随而来的副作用,几乎要了他的命。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胰腺组的周亚宁直接找到了顾西平,很坦白地告诉他,陈洋不能继续这个方案的化疗了。
      “在这么做下去,肿瘤没效果,人要先没了。”
      “那你怎么考虑?把紫杉醇换成替吉奥口服?”
      周亚宁摇头,“我担心这样他都坚持不下来。”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说到“我建议改成单药化疗”
      “单药化疗?”
      “只用吉西他滨。”

      到了十二底的时候,陈洋的肿瘤明显的进展了。
      顾西平拿到复查的报告,两眼一黑,整个人往前栽。几张单子飘到了地上。
      “哎哎……”几个等着取化验单的病人惊叫起来。
      还是边上来送检的实习医生眼疾手快,看不对劲一把扶住了他,然后弯腰替他捡起掉落的单子。

      “您没事吧?”实习医生抓着单子,看向同样穿着白大褂的顾西平,担心地问。
      顾西平脸色苍白一片。
      “没事,谢谢……把单子给我吧。”
      “哦……哦好。”

      递过报告单的时候实习医生瞟了一眼,随即了然。只不过,他从没见过像这样的因病人的病情失魂落魄的医生。于是忍不住好奇地看向顾西平白大褂上别着的胸牌——普通外科,顾西平,副主任医师。

      顾西平没有计较他冒昧的目光,再道了声谢,转身走了。
      实习医生把样本送过去。窗口里检验科的医生问他刚刚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了?”
      “不知道,大概是身体不舒服吧。”
      检验科的医生也没有追问。

      倒是那几个病人感叹着说,现在医生也不好做。

      单药化疗的效果不好,然而陈洋的情况已经不允许再调整到联合用药了。只能这个方案继续下去。

      二月初,陈洋勉强完第四个周期的吉西他滨单药化疗之后,周亚宁再一次找到顾西平谈话,这一次胡海川也一同去了。

      周亚宁抽出了影像袋里的近两次增强CT的片子,同时把最新回来的几张化验单递给顾西平。

      顾西平快速地一张一张扫下去,心也一寸一寸地枯了。CA199、胰腺肿瘤抗原,肝功能,肾功能,每一张都很肯定的指向那个不言而喻的事实。

      顾西平把单子给老师,胡海川没有接。顿了顿看向周亚宁,“小周,你直接说吧。”

      “我觉得继续化疗的意义不大了”
      谁都知道化疗药停掉将会是什么后果。
      就这么一句话,顾西平太阳穴上青筋凸起来,他感到眩晕,颤栗地吐出一口气。
      “还有什么办法吗?”顾西平问出了这个可笑的问题,又像是在问自己。
      周亚宁同情的看向顾西平,还是迟缓的摇了摇头。
      “那不做静脉注射化疗了,只口服替吉奥维持?”顾西平还是不甘心。
      “西平,到这个时候,还是解决疼痛的问题吧。”他叹了口气。
      一旁沉默的胡海川问到,“肿瘤科是不是有舒缓病房?”
      “有的”
      “还有床位吗?”
      “有,决定了的话,我去联系一下。”

      医大附院每一个病区的病床周转率都是超负荷的,唯有舒缓病房的这几张床位住不满。
      或许是风俗使然,病重的患者多数选择了回老家度过最后的时光。

      转到舒缓病房的那一天,吗//啡和羟考酮的双重作用让他拥有了难得的好眠。
      陈洋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他从小生活的地方,那座阴雨绵绵的南方小城。还有他的中学,野草茂盛的操场,树木丛生的小山坡,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少年们在竭力奔跑……悠扬的下课铃随晚风响起,有一个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愣着干什么?走,吃饭去。”
      那个人的脸模模糊糊的,可是笑容却很明朗。

      陈洋扬起嘴角,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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