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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逃离 ...


  •   江然和唐初怡的孩子的出生了,母子平安。

      快摆满月酒的时候江然曾邀请了一众亲朋好友来家里吃饭,他也打电话给陈洋过。因为初怡的事,他一直很愧疚,想当面说些话。只是陈洋说那天有值班来不了。
      想着同在一个城市,以后也应该会有机会,江然没有再纠结。后来,满月酒那天陈洋还托人捎了一个大红包。

      江然,他的朋友,他只能私藏于心底的“爱人”,也终于和多数男人一样如愿地娶妻生子了。从今往后,他的身边有妻儿陪伴。一家三口,一日三餐,琐碎而踏实。想到这里,陈洋歆羡而黯然。有些东西,他其实早就知道的,所以远远的看着。可是还是忍不住,有那么一点点可怜的希望。

      他忽然想到了安徒生的童话:
      小人鱼救下遭遇海难的王子,
      用歌喉换得机会来到他身旁,
      而王子却微笑着走向另一位姑娘。
      她只能站在船舷孤独眺望,祝福他们久长,
      然后化作了白色的泡沫,融入翻滚的浪花。

      真是一个令人悲伤的童话。

      小人鱼还是个女的,他却是个男的,根本连觊觎的资格都没有。江然的生活中,他的影子只会远去和消失。他知道,如果不打扰,兴许还能是偶尔喝酒吃茶的朋友。

      这么多年他一直很克制,高考后去了北方读大学,硕士毕业后不声不响地回来。卖了老家的房子,在医院边上买了老旧的两室一厅住着。如果不是那次在医院遇见江然,恐怕两个人很少再会有交集。
      但是现在……太近了,他没法面对,也不确定这样的理性还能维持多久。不如趁早离开这里,反正也没什么需要他留下了。

      从他记事起,父母的印象一直是空白的。大三那年,抚养他的爷爷奶奶相继离世。七年前他回来以后卖掉了老家的房子。如今江然也有了妻子和……孩子。走吧,再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很快,陈洋递交了辞职申请,院办虽几次挽留但也没有太为难他。九月初,他正式离职了。

      结束这段的工作后,陈洋难得的闲了下来。他订了月底的航班,也联系好了A市那边的师兄,只需要收拾打包一下行李。其实也没什么要带的,不过四季几件换洗的衣物,常备的药,一台笔记本。两箱子书已经邮寄过去。东西都收拾好,本来就空旷的房子更加冷清。

      他没有卖掉医院边的房子,也没有出租。以后还会不会回来?他不知道,就算是会吧。留着钥匙,如果回来也有个住的地方。

      黄昏的斜阳照在窗台上,给两颗仙人球染上一层糖稀似的金色。楼下大姐家煎带鱼的焦香窜上来,引得对门吴老伯家的大黄汪汪汪的欢叫着。谁家的琴童在练小提琴,不够灵活的手腕拉出来的曲调就像在“锯木腿”一样。原来大家过的都是那么有烟火气的日子啊。

      陈洋撕开一桶泡面,烧点开水倒进去。他没有什么胃口,不过是补充点碳水罢了,胃溃疡吃了饭又要疼很久。

      一天天的,终于,该走了。陈洋往屋里看了一最后眼,锁上了门。

      他提着拉杆箱下楼,正巧碰上吴老伯遛狗回来。那只叫大黄的金毛扑上求抱,谄媚地尾巴都快摇飞了。

      “汪汪,汪汪”
      陈洋俯下身摸摸它的头,“大黄,再见了!”
      “陈医师,出远门啊?”
      “嗯。”
      “哪里去哇?”
      “A市。”
      “好点远哦!”
      “吴老伯我先走了。您心血管的药,高血压、高血糖的药都得按时吃,天冷了早上少出门。身体不舒服要早点去医院看。”
      “好,好,陈医师你路上小心点”

      飞机缓缓降落在A市国际机场的机坪上。时隔七年,陈洋又重新回到这里。
      不同于C市的秋阳和煦,A市正下着雨,天色阴沉沉的。陈洋坐机场大巴出来,打车到酒店,安放好行李,再换身衣服去师兄家。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听见脚步声,门里的狗叫起来。
      陈洋一手抱着两只hello Kitty玩偶,一手提着水果站在门口,正要艰难地腾出手来去敲门,顾西平推开了门。一只牧羊犬的脑袋拱了出来,长鼻子尖尖的,又作势要凶人。

      “凯撒别叫,客人来了,到屋里面去”
      “阿洋!快进来!”
      “师兄,凯蒂猫是给两个小朋友的,我路上带了点水果。”
      “不用那么客气,沙发这边坐吧”

      凯撒豆子般的小眼睛盯着陈洋,绕着他转圈。顾西平一坐下,又跑到主人那里去了。

      “A市这边房子看好了吗?”
      “嗯,就附院边上。”
      “阿洋,这次准备在A市定居了?”
      “算是吧。”

      他这个师弟很优秀,是当年老师费尽周折从徐老师那边“抢”过来的学生。招了以后也果然不负老师的盛望,科研做的很好,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发了不少好文章。结果,没想到毕业之后他放弃了继续深造,也没留在附院,而是执意回了老家,去了当地一所二甲医院工作。
      大家听到消息的时候都很惊异,因为基本上都知道他的爷爷奶奶几年前已经过世,老家也没什么亲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让他舍掉大好的前途一定要回去,连老师也没能劝住。再后来,这么多年里,他和师门几乎断了音讯。

      “回来也好,我们都很挂念你。老师给你留了主治的位置,只是……阿洋你又要重新开始了。”顾西平替这个不知道该说是聪明还是说傻的师弟惋惜。如果当年陈洋留在了A医大附院,远不止如今的这些成就。不论临床还是科研,三甲的教学医院都能给他更大施展的舞台。真的是可惜了。

      陈洋点头,“师兄,给你们添麻烦了”

      安然系着粉色的围裙,端了腌笃鲜从厨房出来,咸鲜的香气一下子漫开来。
      “安然,陈洋来了”
      “啊,这都多少年没见了。”安然把煲放在餐桌上,笑着望向陈洋。
      “西平说你今天回来,刚好我俩轮休,特地做了几个菜。一会儿尝尝家乡的味道。”
      “谢谢师姐”

      书房里两个小丫头写完了作业待不住,早就把门拉开一条缝,躲在门后面偷偷地看。
      顾西平见了招她们出来,“一诺、一念。这是爸爸的朋友,叫陈洋叔叔。”
      “哎呀,一诺我们被爸爸发现啦。”两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一前一后地从房间里跑出来,规规矩矩地叫了陈洋叔叔。
      “叔叔你从哪里来呀?”一点的老大问到。
      “C市。”
      “好远好远哦,我和一念都没去过呢。”
      老二眼尖,发现了顾西平放在玄关柜子上的hello Kitty,兴奋的叫起来,“凯蒂猫~
      “你们两个先去帮妈妈拿筷子和调羹,我们要开饭了。
      两个小丫头马上溜到厨房去了。

      热腾腾的饭菜摆好,大家坐在一起,真是久违的温馨。
      “开瓶红酒吗?”
      “师兄,我明天还得早起。”
      “那多吃点菜吧。”
      胃痛的毛病如影随形,陈洋夹了几筷子就放下,慢慢地喝汤。
      “怎么吃得这么少,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怎么会?很好吃。师姐我飞机上吃了点心还不饿。”

      餐桌上,聊着聊着,话题还是转向了临床的工作。
      聊了一些项目基金的事,顾西平突然一顿,问“汪云清的事情你知道吗?”
      陈洋摇摇头,只依稀记得他是当时的研究生会主席,徐老师的学生,和师兄同级。听说后来去了A市另一个系统的医院。
      “说来也挺难的,他博后出站本来想去药企,徐老师留他,刚好市一那边有位置。结果后来不到两年,一台胃大切,病人术后十二指肠残端破裂,没挺过去。家属闹得很厉害,对他打击很大。”

      陈洋想到了之前那个病人,幸亏紧急手术做了引流减压。但家属也纠缠不放,质问为什么会出现破裂,直到后来康复出院才算了事。

      “出了事情以后,他很久都没能走出来,中间就基本上不了手术。去心理科看发现是中度抑郁。市一外科手术量那么大,医院也没法养“闲人”……还是徐老师想出面帮他调行政岗,结果再后面他就去了美国……今年年初听说他回国的消息,以为是环境好多了想东山再起,没想到楚君在仁济血液科碰到他,才知道是被确诊了慢粒。”

      不光是他俩,安然也沉默了,饭桌上的气氛很低沉。
      生了这样的病由昔日的同学作为医生接诊,汪云清那样的人要怎么样难受呢?

      陈洋没有再细问,假如得知了急变的答案,岂不是更令人伤心吗?

      “爸爸,什么是慢粒?”一念稚嫩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是白血病的一种”
      “那他的血会变成白色吗?”
      “不会,是骨髓里的造血干细胞出了问题。”
      一念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隔了一会儿,又问“爸爸,那他会死吗?”
      顾西平愣了一下,不忍心回答,只含糊地说医生叔叔阿姨们会努力治好他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一诺突然插嘴到,“爸爸你骗人!白血病就是癌症,得了癌症就会死的。”

      顾西平正讶异一诺从哪里知道的“白血病”和“癌症”的关系。安然望着一对可爱的女儿认真地说,“一诺,一念,每个人都将面对死亡。”当她说出“死亡”两个字的时候,很平静,没有一点波澜。

      生老病死是一个完整的生命历程,不过让她们来领悟还太早。

      “一诺很聪明,说对了一点,白血病是癌症,也叫血癌。但也没全说对,因为并不是所有得了癌症的人都会死。”陈洋说。
      两个小姐妹静静的听着。
      “癌症如果能早发现、早治疗就有很大治愈的希望。叔叔以前医院里有一个跟你们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得了白血病,但是现在已经顺利结疗,上学去了。”
      陈洋顿了顿,继续讲,“但有时候癌症很狡猾,它会躲起来,开始病人们发现不了它。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比较晚了,那这时候处理起来就会比较麻烦。不过医生们也有办法对付它。手术、化疗、放疗,还有很多药物都能帮助延缓病情的发展,让病人们得到缓解。而且以后治疗的癌症办法肯定会越来越多的。”
      陈洋说得真心实意,一诺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谢谢陈洋叔叔!”一诺礼貌地感谢他。

      气氛缓和了很多,安然站起来给大家舀鲫鱼汤。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其他事上,没一会儿一念就说起了今天学校里的见闻。

      陈洋想,孩子是没有长久的担忧的,但大人却不是这样。前面的一番话能够安慰的了孩子,却安慰不了他自己。或许由于外科医生的身份,他见过许多的不幸,也更清楚医学无力的时候。所以,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不是吗?

      对于疾病,他其实是悲观的。
      如果有一天,他也罹患了不治之症。
      如果已经没有了治愈的可能,
      那就让他享受最后的宁静,
      然后有尊严的死去。

      他很现实,不期待奇迹的发生。
      也没有那么强的求生欲。
      所以也不会选择一个周期复一个周期,
      做永无出头之日的治疗,延缓死亡的到来。

      有人说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
      但对他而言却并非如此。
      因为,比死亡更令他恐惧的,
      是看着自己一点点变得软弱、颓败,
      终于再也拿不起那把此生挚爱的柳叶刀。

      如果不必在病榻上苟延残喘,也是死神最后的眷顾吧。

      来到A市后,陈洋的生活重新被工作填满,两点一线,医院与家,春夏秋冬,循环往复。
      师兄很照顾他,带他上手术,帮他拉近与同门的关系,周末还时不时邀请他去家里吃饭。他真的很感激,也很珍惜。
      这个世界上在意他,对他好的人不多。年幼时的爷爷奶奶,年少时的江然,还有后来的老师和师门里的几个兄弟姐妹。也因为有他们在,才弥补了他生命中的一些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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