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月色皎洁》阿奈一百斤

9、九重宫阙

　　陆昀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样迟钝的姑娘他是怎么喜欢上的？

　　莫不是小时候受她的欺压被打坏了脑子？听她这一番话，可见他的苦心是白费了——全然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他当场气成了一条河豚。

　　河豚陆昀离开凤仪宫之后，江采薇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不过是问他一句是否要让定南候的女儿进宫，至于生这么大气么？

　　江采薇琢磨着，定南候林近山在朝中权势极盛，家中只有原配夫人，并无旁的姬妾，如今膝下只有三个女儿。他的嫡长女林清容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听说容貌更是有“艳绝上京”之称，江采薇有些按耐不住一颗想看美女的心，很是期待这位美貌的小娘子能早些进宫，若是能交个朋友那该多么好！

　　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她有个不为人知的爱好，就是喜欢看俊俏的小郎君和貌美的小娘子。人都喜爱好看的事物，江采薇尤甚，在她看来，自己既不靠脸吃饭，容貌上也就无需太过在意，至于那些娇养的小娘子们，衣裳穿得鲜妍活泼，妆容精致妥帖，还爱佩着香喷喷的荷包香囊，真是可爱极了。

　　过了两日，江采薇觉着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和陆昀说了一声，带上采莲回了趟江府。祖父前两日传信给她，说是让她务必回去，有话要吩咐她。

　　若说江采薇长这么大很少佩服过什么人，那祖父可算是她真真正正敬服的一个了。

　　听闻高祖年间，位于蛮荒之地的南疆王叛乱，当时叛军攻城势如破竹，只不到一月的时间就闪电般的攻占了大半江山，只差一步就要打进上京。

　　那一年朝廷正对北方的秦国用兵，一时腾不出手来应付叛乱。眼看南疆王的军队就要抵达上京，朝堂之上人心浮动，人人惶惶不可终日，更有许多权贵之家打算偷偷逃出去避祸。

　　偏偏这时高祖皇帝御驾亲征，御驾要回鸾也是赶之不及，危难时刻还是祖父站了出来，联合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以一己之力压下了朝中的乱局。

　　当时兵部侍郎黄全安意图携家眷出逃，时任邢部尚书的祖父不顾旁人劝阻，亲手斩杀了黄全安，并放话说若有人还想逃离上京，一律杀之。

　　至此朝中人心安定，不久后高祖皇帝大败秦国，活捉秦国皇帝，将之押解回京，自此秦国归入大楚版图，永世臣服。

　　待太祖皇帝回京之后，嘉奖了祖父临危不乱的勇气，从此江家才慢慢成了上京的权贵之家。可以说，没有祖父，就没有江家的如今，江采薇是打心眼里敬佩祖父的。

　　脑子里想着过去的旧事，江采薇一脚迈进了春晖堂。

　　见孙女回来，江老太爷叫人给她上茶，待江采薇坐下，方才问道：“阿颜，身上的伤可好些了？若是不好，祖父这儿还有些百年的老人参，你拿去切片含着，补补元气。”

　　心里流过一股暖意，江采薇笑道：“祖父无需挂怀，我这点子伤早就无碍了。倒是您，最近天热，暑气重，您可要保重好身子，若有什么不好，只管宣太医来瞧就是。”

　　笑着点点头，江老太爷问道：“阿颜，你可知祖父叫你回来是要说什么？”

　　“必是要教导孙女如何做个合格的皇后。”

　　江老太爷眼中掠过一丝诧异：“阿颜果然长大了，如今长进不小啊。”

　　调皮地眨眨眼，江采薇笑笑：“祖父有话吩咐就是，阿颜必定谨记在心。”

　　赞赏地点点头，老太爷道：“你自小是个有主意的，祖父在这些大是大非上从不担心，知道你会做的很好。只是一样，祖父问你，你对皇帝可有情？”

　　愣了一愣，江采薇方开口道：“孙女对皇帝并无情意。”

　　似是不信，老太爷追问道：“果真无情？”

　　斩钉截铁的声音：“果真无情。”

　　满意地点点头，江老太爷道：“无情便好。咱们府中家规，世代子孙不可纳妾，这是我亲自定的规矩。可如今你嫁的是九五之尊的皇帝，而皇帝是最不能和你一心之人。祖父盼着你不要囿于儿女情长，若是眼光只放在后宫的方寸之地，那日子就难过了。整日只想着争宠，甚至为了得宠而不惜害人，日日算计，又有什么意思？我江家的姑娘，必要活得潇洒恣意才是。”

　　“可是祖父，在后宫中如何能潇洒恣意？宫中日常用度，嫔妃间争风吃醋，样样都要过问，件件都要留意，孙女烦不胜烦，如何潇洒得起来？”

　　江老太爷笑了：“阿颜，你可知你姑母是如何当上皇后，如今又成了太后的？她十六岁进宫，在后宫中几度沉浮，终于功德圆满。难道她天生就喜欢这样的日子么？肩膀上扛着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每日睁开眼睛就要仔细筹谋，不敢有一步行差踏错，这样的日子，她整整过了二十多年。当年江家门第不显，你姑母在后宫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头一次有了孩子却没能保住，后来又过了好些年才生了当今皇帝。好好学学你姑母的本事，她的经验阅历你这小丫头且还有的学呢。”

　　一番话听完，江采薇难掩心中的震撼。

　　她一直以为姑母甚得先帝爱重，在宫中平步青云，却不想还有这样的曲折往事。

　　试想，当年江家门第不高，姑母第一个孩子又没能保住，她孤身一人陷在后宫里，不知该有多么无助和绝望。就是这样，姑母还是靠着自己挣出了一条生路，如今终于拨云见日，也算是熬出头了。和姑母相比，她一进宫就做了皇后，身后是权势显赫的母家，皇帝和她又有自幼相识的情分，这样的条件，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定了定神，江采薇起身行了个一丝不差的福礼：“阿颜多谢祖父教导。”

　　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江老太爷又道：“你父亲后院唯有你母亲一人，是以她也不懂这些妻妾相处之道，这些话只有祖父和你说了。阿颜，你是个心地纯良的孩子，祖父从不担心你会暗害别人，只是善良须有锋芒，宫中危机四伏，丝毫不可掉以轻心。不过以咱们家如今的权势，你大可挺直了腰杆过日子，有祖父和你爹娘在，若有哪个不开眼的来招惹，直管扇她便是。”

　　江采薇笑着应了：“是，阿颜知道了。”
　　说着又调皮地眨眨眼，“不过阿颜不敢扇她们，我的手劲儿您也是知道的，一鞭子下去把她们打出个好歹可怎么办呀？”

　　江老太爷啼笑皆非，笑骂了一句：“你啊，竟这般淘气！”

　　和祖父说了几句话，看过爹娘之后，就要回宫了。
　　临走时江夫人有些感伤：“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娘舍不得你呀。”

　　江采薇拍拍她的手，轻声安慰道：“阿娘不哭，您要是想我了随时进宫就是，反正女儿天天除了在御花园练武也没事干。”

　　告别了祖父和爹娘，江采薇翻身上马，溜溜哒哒地朝皇宫走去。

　　今日听了祖父一席话，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浮躁，和当初的姑母更是没有丝毫可比性，也难怪家中放心不下了。何况过不了几日，新选中的十五名秀女就要进宫，到时候也不知是怎样的明争暗斗呢。

　　回宫后天色不早，去永寿宫找姑母用过暮食，江采薇叫上她的四个贴身大宫女，杜若、紫苏、南星、半夏，她坐庄，几个人打起了叶子牌。采莲不会玩牌，去洗了盘葡萄慢慢剥着吃，时不时给江采薇嘴里塞一个，明明不会打，却喊得比谁都起劲。

　　陆昀处理完政务之后，已是午夜时分。

　　深夜的后宫静谧无声，白日里雕梁画栋的九重宫阙在夜色中隐去了身影，只留下一片模糊又沉默的影子。

　　三更的鼓已经敲过，近身伺候的内监们都被屏退，他一个人坐在空旷的紫宸殿里，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寥落。

　　不知怎的，这一刻他很想去凤仪宫看看。

　　或许连陆昀自己都没有发现，在想起江采薇的时候，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是暗夜月色中，她策马而去的潇洒身影，那样纤细的背影却有着最强大的力量，能瞬间抚平他的脆弱无助。

　　陆昀走进凤仪宫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宫的人都没大没小，嘻嘻哈哈地玩成一片，中间那个笑意盈盈的姑娘不是江采薇又是谁？她拍着桌子，笑道：“快出牌呀，磨磨唧唧地干什么！”

　　还是紫苏看见了皇帝，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起身行礼：“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昀示意她不必惊慌，对江采薇道：“你倒是好兴致，夜深了还在玩牌，怎么样，输赢如何呀，皇后？”话音里是止不住的调侃笑意。

　　江采薇站起身来，剥了颗荔枝递给陆昀，笑道：“若是你不来，刚才那把合该我赢。你是不知道，今晚我输得甚是凄惨，险些衣裳都叫这几个丫头扒了去。”

　　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几个宫女更是撑不住，都笑成了一团。

　　似是被这样轻松愉快的氛围感染，陆昀调侃道：“原来皇后牌技这样不济？这下可算拿住你的弱点了！”江采薇撇撇嘴，屏退左右，待殿中只剩她和陆昀二人，方才问道：“皇上深夜来此，是有要事和我商量吧？可是为了过几日新人进宫之事？”

　　陆昀点头：“不错，正是此事，想和你商量商量新人的位分该如何定。”
　　江采薇不假思索：“这事何必问我？你自己拿主意便是了。”

　　摇摇头，陆昀道：“后宫之事理应由皇后做主，你裁定即可。”

　　沉吟片刻，她道：“既如此，我就做主了。这一批新人中，以定南候嫡长女身份最为尊贵，可封个妃位，就淑妃吧，听闻那位小娘子生得好容貌，性子更是端淑娴静。其余的可在九嫔与二十七世妇中选择，不过刚入宫不宜位分过高，若有好的姑娘，日后再擢升位分就是。”

　　赞许地点点头，陆昀微笑：“条理清晰，安排得宜，甚好。看来魏国公的教导颇有成效啊。”

　　他自然知道江采薇回府一事。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当真不介意选秀女入宫？若你反对……”

　　“我为何要反对？再说了，此事我就算不愿也无济于事，朝中大臣不可能让你后宫中只有一个皇后的。既然迟早要有新人进来，我还不如大方些，也好搏一个贤德的名声。”

　　陆昀嘴唇微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对上面前的少女清亮的眼神，却又说不出来了。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若你反对，我也好知道你心中是有我的，如今你对我纳妃全不在意，可见对自己并无情义。

　　心中自嘲地笑笑，果然啊，这一轮皎月高高悬挂在天边，虽然明亮又美丽，却终究不是为他所有。纵使徒劳地想要抓住那一缕月光，想要留住那一丝温暖，却仍是无济于事，因为月亮不会奔他而来。

　　既如此，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