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月色皎洁》阿奈一百斤

10、朝露凝晖

　　定南候府后宅，朝露院。

　　梳妆台前坐着一位年纪极轻的姑娘。
　　她大约十五六岁，穿着烟粉色半臂襦裙，头上松松挽了个飞仙髻，乌黑的秀发中缀着浅紫色水晶宝石簪，眉间一点嫣红的花钿，薄施粉黛，却越发显得她丰神丽姿，顾盼间整个人似乎都沐浴在淡淡的光华中，这样的姿容，说是“艳绝上京”也毫不为过。

　　这便是定南候的嫡长女，林清容。

　　此时的定南候夫人正细细叮嘱自己这个引以为傲的女儿：“等再过几日，立后大典结束，你阿爹会让你进宫，至少要得一个妃位才是。阿娘相信以容儿的才学容貌，必能在宫中平步青云的。”

　　林清容听了这话并未有多高兴，她有些不服气地道：“女儿早就说了不愿进宫，爹娘总是不听，非要把我往那火坑里推！”

　　林夫人无奈道：“你以为娘愿意送你到那不得自在的去处？阿娘膝下无子，这一辈子只有你们三个女儿，你两个妹妹资质平平，将来能撑起府上的也只有你了，容儿。”

　　似是怕林清容听不明白，林夫人又道：“阿娘早打听过了，新帝脾气温和，最欣赏才貌双全的女子，皇后是习武之人，粗枝大叶，听说和皇帝关系不睦，想来不会为难你的。此去进宫，不论别的，保全自己才是最紧要的事，若能挣个好前程，咱们府上都跟着沾光添彩，若不能，也就罢了。”

　　林清容反驳道：“阿娘莫要这样说。听闻当日先帝驾崩，陈将军生了反心，在凤仪宫劫持太后，逼她交出传位诏书，太后不允，眼看就要为陈勇所害，是皇后闯过重重士兵，赶去救了太后。像皇后娘娘这样智勇双全的女子，女儿心中好生景仰，如今爹娘要我进宫，女儿不得不从，可莫要再动后位的心思了。不提皇后母家的权势，就是女儿心中也对后位毫无念想，这辈子只想在宫中安稳度日，保住自己和林家安然无恙就是了。”

　　怔了一怔，林夫人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她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女儿！真是胸无大志，目光短浅！”

　　林清容充耳不闻。
　　眼看劝不动她，林夫人恨恨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六月初八，皇帝于天坛举行封后大典，并亲赐金印与宝册，江采薇凤袍加身，正式成为大楚开国以来的第五位皇后。

　　一时间上京城人人艳羡，只道江家实在是祖宗庇佑，一门之中出了一位国公爷还不够，如今太后与皇后都出自江府，实在是满门荣耀，显赫已极了。

　　江采薇烦不胜烦。

　　她自小无拘无束惯了，活了十多年，仅有的一丁点儿耐心都扔到了习武这件事上。

　　或许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她干旁的事未必灵光，唯有习武练剑一途，几乎孜孜不倦到痴迷的地步。

　　眼下她穿着皇后的凤袍，全副严妆，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裹在厚厚的茧子里，闷得透不过气来。

　　耳边听着内监的指示，麻木地跟着行礼，跪拜，再行礼，再跪拜，心里却百无聊赖地想着，幸亏她有武艺傍身，若换个身子骨没那么强健的姑娘，还不得撑到一半就倒下了？

　　众人都静静听着陆昀的贴身内监张玉宣读立后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妃江氏，温婉娴静，秀毓名门，温恭懋著，端庄自持，宜正位中宫，以承太庙。仰承皇太后慈谕，以册宝册，立尔为皇后，钦此。”

　　江采薇有些敬佩陆昀了。
　　听闻这道立后诏书不曾交由中书省草拟，却是陆昀自己的意思。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心里知道这诏书里头那些好词和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完全是陆昀胡诌的，因此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能忍着牙酸写出这些词，也真是难为他了。

　　不知过了多久，立后大典终于结束了。
　　饶是江采薇这样的人也险些累趴下，只觉得皇后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
　　心中再次感慨了一句这份活实在不好干，她一头扎进了凤仪宫，采莲端上一碗冰镇绿豆汤，她一口气喝尽了，瘫在床上无所事事起来。

　　六月十五，自上京权贵重臣府中选出的十五位贵女入宫，若不是陆昀称先帝驾崩，宫中要极尽哀思，不得广选秀女，恐怕这人数还要更多些。
　　这群人中为首的便是定南候嫡长女林清容，封了淑妃，其余的就是吏部尚书的次女叶霜位分最高，得封修仪。

　　新人进宫，自然是要先去拜见皇后。
　　凤仪宫正殿，江采薇正襟危坐，漫不经心地俯视着下面跪了一地的少女们。

　　不得不说，皇帝眼光着实不错，选出来的这些少女们长相真是各有千秋，端庄大气者有之，妩媚动人者有之，冷若冰霜者有之，温柔含蓄者有之，这样的一群姑娘出现在凤仪宫，真像是满园春色盛开，在这样炎热的盛夏午后，自有一种灼灼欲燃的美丽。

　　待姑娘们行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江采薇笑道：“大家都起来吧，天气热，跪着总是不舒服的。”

　　底下的贵女们恭声应道：“嫔妾们多谢皇后娘娘。”

　　江采薇点点头：“坐吧。”

　　待大家都落座之后，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缓缓道：“诸位，如今你们已是皇上的嫔妃，那本宫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略显严厉的目光扫视着众人，看到大家都安分地低着头，江采薇稍感安慰。看来这皇后一职也不如何难当，依她看来这群姑娘们个个都温和知礼，想来祖父的担心是多虑了。

　　满意地笑了笑，她道：“这头一条，便是要熟知宫中的规矩，不可以下犯上，恃强凌弱；第二条，诸位须得和睦相处，谨记你们同是皇上的嫔妃，争风吃醋乃至暗害他人一类的事决不可发生；这最后一条，如今后宫中高位的嫔妃不多，若有纷争不平或大小事端均可寻太后她老人家做主，或者请皇上裁决也可。”

　　一大篇话说完，她端起桌上的酸梅饮子喝了一口，只觉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说不出的冰爽痛快。心情大好，笑眯眯地望着端坐的姑娘们，对方才条理清晰的一番话十分满意，悄悄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掌。

　　底下的嫔妃们听了这话神色各异。

　　有一个胆子大些的少女按耐不住，开口问道：“皇后娘娘，您是后宫之主，为何平日里大小事宜都要由太后娘娘做主呢？”

　　江采薇扫了一眼，认出这是京兆尹的庶女许静姝，刚封了美人。
　　不以为忤地笑了笑，她自然不好说是自己懒得担事，只道：“许美人这话问得很好。本宫虽为六宫之主，不过进宫时日尚浅，未必就比你们懂得多些，太后是本宫亲姑母，久在宫闱，自然比本宫更能理事。”

　　心中得意，她自觉这个理由找的可是无懈可击，不然的话，今儿这个婕妤和才人斗气，那个宝林和美人争执，凡此种种都要来找自己裁决，她还练不练武了？

　　下首坐在第一个的林清容唇角一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皇后娘娘向来醉心习武这事她早有耳闻，有道是百闻不如见面，今日见了皇后才知道，原来她是这样一个幽默风趣之人，可见外界传言皇后一言不合就要跟人动手纯属谣言。

　　正想着，就听得上首的皇后问道：“这位就是定南候的女儿吧？果真好相貌。”

　　林清容起身，恭声应道：“正是嫔妾。皇后娘娘谬赞，嫔妾不过蒲柳之姿罢了。”

　　夏日午后，她穿着浅紫色襦裙，衣摆上绣了大片海棠，头上一对八宝琉璃簪，灿烂的珠光在秀发间熠熠生辉。这样繁复浓艳的打扮不曾夺去她一丝一毫的容光，少女清艳的眉眼被骄阳渡上一层温暖的光辉，伴着她微微一笑的神色，恍若神仙妃子。

　　江采薇点头笑道：“淑妃不必过谦。本宫瞧你谈吐不俗，若是愿意的话，以后可常来凤仪宫，咱们多说说话也是好的。”

　　林清容心领神会，俏皮地笑了笑，回道：“嫔妾谨遵皇后娘娘之命。”

　　又说了会儿话，对着这群如花似玉的姑娘们，江采薇实在是编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了，摆摆手，让她们退了下去。

　　不知不觉中，距新人入宫已有一月，十五人里已有好几位侍过寝，其中就数太常寺少卿之女袁晚樱最为得宠，已晋为婕妤了。

　　这一日，江采薇正在御花园练武。

　　七月的天气酷暑难当，她穿了便于活动的短打，头发随便一束，正挥着江景明送来的那把铁锤。
　　这大锤沉重无比，她额角见了汗，却仍在咬牙坚持，浑身上下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实在是半点儿也没有个皇后的样子。

　　经过上次陈勇一事之后，江采薇深觉自己力气不足，内功底子尚浅。当日凤仪宫一战，她险些被陈勇一掌拍死，后来每每想起都觉得羞愧难当，因此越发苦练了起来，时常带着一身的伤痕回去，采莲心疼得直掉眼泪。

　　林清容坐在一旁的凉亭里和杜若下棋。见她放下铁锤，连忙站起身来，在水盆里洗净了帕子递给她，又端上早早冰镇好的酸梅饮子，心疼道：“姐姐每日早起练武，实在是辛苦极了。刻苦练功自然重要，可也要注意身体啊。”

　　住在附近南熏殿的袁婕妤正带了几个侍女出来消食，刚出了门就看见这样一幕。

　　她简直不敢置信，咋舌道：“皇后娘娘每日就做这个？一个女子不好好收拾打扮自己，却要像个莽汉一样习武，怪不得皇上许久也不去她的凤仪宫一次。”

　　她自以为说得小声，谁知江采薇已经听见了，林清容更是面色一沉。

　　江采薇淡道：“本宫竟不知袁婕妤是这样多嘴之人，我在此练武与你何干？”

　　顿了顿，她扫了一眼面前的女子。

　　因着天气炎热，袁婕妤穿了轻薄的鹅黄纱衣，眉眼精致明艳，妆容浓淡合宜，白皙的脸颊淡淡扫了一层胭脂，愈发显得她娇艳美丽，若单论容貌，还真当得起这个婕妤之位。

　　不过人虽然美貌，这性子却不怎么样，她道：“皇帝来不来凤仪宫本宫倒不在乎，也只有你这样的姑娘才会日夜盼着皇帝的丁点垂怜，当真是可怜。”

　　许是年纪还小，城府不深，加之最近被陆昀宠着，袁婕妤听了这话简直气得发抖，她尖声叫道：“您竟然对皇上不敬！我要去禀报皇上！”

　　林清容厉声喝道：“袁婕妤慎言！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岂是你可以随意污蔑的！”

　　江采薇拍拍她的肩，示意她不要动怒，旋即抬手，玄铁鞭重重地击在了南熏殿大门上，那沉重厚实的朱红殿门在她这一击之下四分五裂，“砰”的一声，漫天木屑飞扬，袁晚樱尖叫一声，瘫倒在地，还在簌簌发抖。

　　江采薇轻轻笑起来，这段时日的力量训练果真没有白费，如今她的力气可是得到了长足的长进，看来“天道酬勤”这一句实在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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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当～我们全书的颜值担当出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