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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造化弄人 ...

  •   莫说是周衍,就是殿上的朝臣们都被这一声暴喝吓得噤了声。

      陆昀神色未见多大的波动,然而声音却带着蓬勃的怒气,他盯着周衍,冷冷道:“朕已下旨封太子妃为后,你却试图让朕收回成命,如此不敬君主,是为不忠;太子妃手刃陈勇,救下太后性命,护朕于危难之间,你却说出她不能为后只能封妃这样的大逆之言,是为不义。这样不忠不义之人,朕看也不必留在朝中为官了!来人,传朕的命令,礼部侍郎周衍言行不当,以下犯上,即刻革职!”

      周衍面色苍白。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真心实意为大楚着想,不忍看到外戚专权、后宫不宁,却要被罢官免职!可他忘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龙椅上坐着的已经不是信任倚重他的先帝,如今的圣上比先帝更内敛、更危险、更深不可测。

      许是因为周衍平日里在朝中人缘实在太差,此时他被内监拖下去的时候,竟没有一个人为他求情,群臣们像是没有看到这一幕一般,只低眉敛目静静站着。

      上京城东,往日宾客如云的镇国大将军府,此刻一片萧条破败。

      与陈家交好的权贵们知道陈勇谋反不成反被诛杀,眼下德妃幽禁冷宫,陈言被发配边疆,镇国大将军府眼见是破败了,自然不会再和陈家来往。

      陈言双眼通红,耳边仿佛又响起方才御林军中谈论的话:“你是不知道,这陈勇胆大包天,竟敢刺杀太后娘娘,幸亏皇后赶到,一番殊死搏斗,终于了断了他!”

      另一个士兵不敢置信地问:“果真吗?这么说皇后也是于国有功了!”

      “这是自然,陛下金口玉言,说皇后护他于危难之间呢!皇上为了这立后一事还把那礼部侍郎革职了,可见当真在乎皇后啊!”

      再后来,他们说些什么,陈言已经记不清了。他的眼前只看得见一片血色,耳中轰鸣,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

      原来是江采薇杀了父亲。
      原来皇上对她颇为在意。
      原来只有他一个人是傻子。

      可是怎么会呢?
      那个像天边明月一样皎洁的姑娘,怎么会是他的杀父仇人呢?
      他不敢也不愿,可却不得不相信。

      时光倏尔流转,他好像又回到了认识江采薇的那日。

      那是一个春日的下午,他和一位朋友出城打猎。好像少年郎就是这样,一刻也闲不住,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和时间。

      打马到郊外的时候,突然从旁边密林里冲出一队锦衣华服的公子哥,他避让不及,一不留神手中的马鞭就抽上了为首那人□□的骏马。马儿受惊,竟一下子把那人甩了下来,幸亏没有伤筋动骨。

      不过虽然没有受伤,那人却失了面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指着他就喝道:“哪里来的野小子,竟敢在爷面前撒野?不过爷今日心情好,只要你跪下来磕三个头,我就饶了你,如何?”

      他自然不肯,和那人理论道:“方才我惊了你的马,是我不对,在此赔个不是。但阁下的要求我却不能照做,这也太折辱人了。”

      那人却大笑道:“你知道爷是谁吗?我是当今三皇子!你是哪个小门小户出来的?”

      他刚要说“我是镇国大将军府上二公子”,这时候山道上有一个少女纵马而来,她的马速度极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拦在了他面前,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是三皇子殿下,幸会呀。”

      三皇子嗤笑一声:“你又是谁?连本殿的事也敢管?”

      那少女却浑不在意:“魏国公是我祖父,贵妃娘娘是我姑母,你说我是谁?这桩闲事我今日是管定了,你又待如何?”

      陆承脸色一变。思索片刻后,终是觉得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得罪江府,冷哼一声,悻悻地带着他的人走了。

      那个少女回过头来,朝他露出一个笑,轻声道:“下次若再遇到这种事,记得别示弱,不然他们更会肆无忌惮了。我走了,保重!”

      说着她一提缰绳,没多久就消失在了烟尘滚滚的小道尽头。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一句感谢。
      只记得那个姑娘有一双很美的眼睛,笑起来的样子格外好看,他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没过多久,宫中就传出了立贵妃为后,赐婚太子与江采薇的消息。
      他只得把那些未曾说出口的隐秘心事埋在心里,连同那句没来得及的“谢谢”一起。

      此刻陈言看着父亲被一块白布蒙着,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心中陡然涌起一阵悲凉。

      他以为光风霁月的父亲意图谋权篡位,他以为善良柔弱的长姐野心勃勃,而他平生第一次心动的姑娘,亲手杀了他的父亲。

      上苍何其残忍,天意何其不公。

      陈言低下头,一滴眼泪落在了青砖铺的地面上,洇出一片湿润的痕迹。

      他赶紧擦了擦眼泪,可是无济于事。眼泪越擦越多,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凤仪宫中。
      外头的纷纷扰扰与江采薇无关,如今她整日昏迷不醒,外头甚至有了皇后伤势危重,怕是不久于人世的传言。

      新帝听见这样的谣言勃然大怒,找出那些嚼舌之人狠狠惩治了一番,还在朝中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浪。

      这一日,江夫人正在和女儿说话。

      江采薇伤势严重,太医院院首也无计可施,陆昀无法,只得召江夫人进宫,多陪着说说话,或许还可以将她从昏迷之中唤醒。

      江夫人握着自己小女儿的手,垂泪道:“阿颜,你昏迷已有七日了,前几日已殿下登基为帝了,立你为皇后。阿颜,娘心中知道这后位你未必在乎,可你若是再这么睡下去,叫阿爹阿娘可怎么好?进来突厥那头又蠢蠢欲动,你大哥暂且不能回京,祖父年事已高,得知你伤成这样也是心急如焚。阿颜,你醒醒吧,大家都很担心你…”

      一滴泪水落在江采薇脸上,像是她在昏迷中也流泪了一般。

      片刻后,沉睡了几天几夜毫无动静的姑娘手指微微动了一下,随即缓缓睁开了眼睛。
      昏迷了好几日,她说话时声音还有些哑:“阿娘,莫要哭了,你瞧,我这不是醒了么。”

      江夫人喜极而泣,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话,只连忙喊了采莲找吴太医来诊脉。

      凝神细细探测了一番,吴泽林点头道:“皇后娘娘吉人天相,此时脉象平稳,已经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刻,以后只要好好修养,迟早能恢复到从前的。”

      江夫人心中一松,旁边的采莲也瞬间红了眼睛。这几日小姐昏迷着,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日日都在祈祷老天保佑,能让小姐平安度过这次危机。眼下小姐醒了,她对吴泽林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退了出去,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塌上的少女脸色苍白,双唇也毫无血色,不过到底是醒了。
      她唇角含笑,仿佛受重伤昏迷不醒好几日的人不是自己:“阿娘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陆昀立我为后了是么,还算他有点良心,不枉我替他料理了陈勇。”

      江夫人破涕为笑:“出言不逊!多大的人了还这么调皮。不过,下次莫要这样逞强了,朝中多少能人异士,不缺你这一个往上冲的,知道么?阿娘不求你荣耀显赫,只求你能平安康健就够了。”

      她接过婢子端来的药,一仰头喝尽了,把瓷碗搁下方才笑道:“如今阿颜成了皇后,在这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不算荣耀显赫么?”

      叹了口气,江夫人道:“你心中不想当这个皇后,以为阿娘看不出来么?是爹娘对不起你,硬是把这副沉甸甸的担子压在你肩上,叫你不能恣意放肆地过日子。”

      江采薇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阿娘这是说的哪里话,阿颜也是江家人,维护家族的荣耀也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何况,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皇后的名头于我而言也不过就是一份责任罢了,谈不上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江夫人摸了摸自家小女儿的头,只觉得从前那个放肆洒脱的阿颜长大了,终于长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少女,遇事先把家族放在前头,心心念念的也都是家中的尊荣,按理说她该高兴,毕竟一个无拘无束的少女是坐不稳后宫之主的位置的,可不知怎么,心中却越发不是滋味了。

      也许是她其实更希望自己疼了十多年的女儿能做一只展翅高飞的苍鹰,自由自在地翱翔天际,而不是做一只富贵尊荣的金凤,终身困在高高的宫墙里,望着这四角的天空怀念从前追过的风。

      按耐下心中纷杂的情绪,江夫人道:“阿颜好好休息,娘先回府去了,你阿爹与祖父知道你醒了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待她走后,江采薇面上的浅淡笑意倏尔消失,她吩咐飞羽军中那个叫墨翎的侍女:“叫你们主子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叫墨翎的婢女来不及惊讶她把皇帝称为“你们主子”,在这样迫人的眼神里也不敢多说什么,行过礼后躬身出去了。

      片刻后,陆昀到了。

      因着今日不用上朝,他穿了明黄的常服,领口以金线密织,胸前绣了腾云驾雾的飞龙,这样的一身穿在他身上不仅不显得沉闷,反而更衬出他面如冠玉,眉眼清俊,端的是一位翩翩如玉的少年帝王。

      连江采薇这样对男子容貌不甚感兴趣的,都不由自主地觉得陆昀实在是长的很好看,不过也难怪,他长相像极了姑母,不好看才是奇怪了。

      陆昀快步走进凤仪宫,见到江采薇醒了,面上浮起一个如释重负的笑:“阿颜,你可算是醒了,这些天实在是把我急坏了。”

      江采薇被这劈头一句“阿颜”震得抖了抖,怎的今日陆昀有些不对劲?可能是感激自己替他干掉了陈勇那厮罢,因此才这么肉麻。

      定了定神,她翻了个白眼道:“恭喜你啊,当上皇帝了,还立我为后。”

      这二人没有察觉到的是,如今他们分别坐上了帝后的位置,按理说该以“朕”和“臣妾”自称,然而刚才的对话中竟如民间夫妻一般“你我”相称,恍若未觉。

      陆昀听了这话,有些好笑:“不立你为后,那要立谁?难道我还有第二个太子妃不成?”

      江采薇一时语塞。是啊,陆昀府中并无姬妾,这皇后的位子是该自己来坐。可…

      “我还当你登基了要广选秀女充实后宫呢。据我所知,定南候可是想要把他的嫡长女送进宫来,求一个皇贵妃的位子。”

      定南候林近山,家中三代袭爵,如今在朝中掌管盐务航运一职,自先帝起在朝中屹立不倒,如今陆昀登基,也予以重用。

      陆昀微有些诧异:“你的消息倒灵通,不错,定南候确有此意,不过我并未答应。皇贵妃只有在皇后位同虚设或是中宫无主之时才立,如今我方才立你为后,此时让她进宫岂不是打你的脸?”

      江采薇实打实地惊讶了:“你何时变得如此善解人意了?不过我着实不在乎这些,如若你确实难办,让那姑娘进宫也可。只要我的后位坐得稳,来上十个八个贵妃也无妨。”

      她说的轻松,殊不知一旁的陆昀脸已经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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