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月色皎洁》阿奈一百斤

64、山水迢迢

　　直到走出了这家客栈，江采薇还是忍不住叹息——谁能想到，只是当年的一念之差，竟会改变一生的命运呢？先帝其人，说的好听是风流倜傥，说的不好听便是花心滥情。永和年间，宫中不知册立了多少嫔妃，环肥燕瘦，莺莺燕燕数不胜数，却还要去外头哄骗小姑娘，真真是不可理喻。

　　老太太本可以有美满顺遂的一生，却硬是被破坏了，赤诚地捧出了自己的一颗真心，那人却看都不看，或许还要嫌她的真情累赘，巴不得甩脱才好。在这样强烈的两厢对比之下，她虽然对老太太把自己关在阵法里十分不满，却也不由得同情她了。

　　据老太太说，她听闻皇后亲自领兵出征，想着好歹去搭把手，也算是报答了当年姑母对她的恩情。谁知刚一出门，却看见她浑身是伤，顺着小溪飘到了山谷外头，眼看着只剩下一口气了，心中知道这大约是天意，也许是老天爷冥冥之中也要全了当年的一段缘分，于是救起了她，悉心医治。

　　老太太这一生于奇门遁甲之术上颇有心得，一门心思想着传授给她，将来也好多一门保命的功夫，谁知江采薇心浮气躁，实在不是个能安心钻研的样子。老太太没办法，只得把她关进了阵法里头，想着磨一磨性子就好了，可谁能想到她于这一门上毫无天赋，竟用了蛮力破阵而出。

　　这也罢了，总归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来。

　　晋州距离京城不远，在经过蒲州之后，就算是踏入京畿道的范围了，江采薇快马加鞭赶了半个月的路，上京城已然遥遥在望。

　　望着那熟悉的城池轮廓，她一颗心像是被人攥住了一样，酸涩得无以复加。上一次离开京城的时候，她身边有王锡，有陈言，还有李大虎他们几个，加上二十万军队，一路上丝毫不显得寂寞，可如今她九死一生终于回到了这里，还没进城，却生出了一种强烈的物是人非之感。

　　面对着阔别了一年多的家，在这个细雨蒙蒙的秋日清晨，她几乎有些不敢靠近，大约这就是“近乡情怯”吧。

　　江采薇不想惊动京兆府的守卫，在城门处蹲守了片刻，趁着侍卫换防的间隙，脚尖轻轻点地，连一只麻雀都没惊动，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城内。

　　上京城自高祖皇帝开国以来一直实行宵禁政策，即每日傍晚昼刻尽时，捶响六百声“闭门鼓”，随即关闭城门，直到第二日五更三点，四百下“开门鼓”之后方才开启。

　　眼下正是清晨时分，上京城的百姓们却都已经起来了，蒙蒙亮的天色中传来喧闹的人声，那是小贩们的吆喝声，混着一旁早餐摊子上的热气，那种扑面而来的人间烟火气不由得让人感慨万千。

　　皇城根里，天子脚下，百姓们过得舒适又安闲，真好啊。

　　在街边的早点铺子里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又吃了一碗鸡汤馎饦，江采薇站起身来，笑着别过了热情的老板娘，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魏国公府坐落在京城南边，穿过两条树叶泛黄的长街，朱红色的大门威武雄壮，连门上铆钉的每一个划痕都无比熟悉，这里是她的家。在跨越了千山万水之后，她才终于明白，原来吾心安处，即是故乡。

　　轻车熟路地翻过院墙，侧耳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眼下他们都起来了，正在用饭。江采薇站在饭厅前，一时间竟有些踟躇。离家一年多，她真的很害怕见到他们花白的头发，或是憔悴的神情，让人痛心。

　　不知犹豫了多久，她终于推门而入，尚未开口，眼眶已经红了，哽咽道：“爹、娘，我回来了。”

　　江朔拿着筷子的手顿在半空，怔怔地落下泪来，仿佛整个人都凝固住了似的，半晌无话。而秦瑶则笑着摇摇头，轻声道：“老爷，我好像又听到阿颜叫我了，这幻觉也太过真实，想来是我老糊涂了。”

　　江采薇顾不得擦去眼泪，快步走上前去，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直到这时，江朔夫妇才意识到这不是幻觉，时隔一年多，他们的女儿又回来了！

　　秦瑶一把将女儿搂进了怀里，只是哭个不停，江朔也在一旁拭泪，一时间三人竟都顾不得寒暄几句，相对悲泣。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采薇勉强忍住泪水，双眼通红，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来：“爹娘莫要再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劝了好半晌，他们这才略略止住眼泪，江夫人拭泪道：“自你走后，爹娘没有一刻不是悬着心的，听到你率军打了胜仗的消息，真是又高兴，又担忧，就怕你受伤……后来听说你坠落悬崖生死未卜，真是一颗心都要撕裂了。我和你阿爹都是大病一场，如今你回来了，阿娘心里这块石头也就放下了……”

　　江朔也双眼通红，点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自从你大哥没了，我和你阿娘已经去了半条命，以后莫要再上战场了，就留在京城吧。”

　　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他们都衰老得厉害，眼角的皱纹也变多了，尤其是阿娘，满头青丝白了大半，一时间江采薇心中酸涩万分，低声道：“都是阿颜不孝，让爹娘担心了。”

　　等到把老太太的故事说清楚之后，天边最后一抹昏暗也消失不见，微弱的晨光透过窗洒进来，如梦似幻。

　　在这样美好的光影之中，江采薇听到自己的声音，低沉又坚定：“爹、娘，阿颜想去宫里一趟，想必皇上这一年也是难熬，我合该去看看的。”

　　话到末尾，她突然觉得有些羞怯，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调，随即转念一想，去看陆昀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没必要害羞。思及此，她努力压下了心头的别扭，不说话了。

　　江朔夫妇对视一眼，皆是心情复杂。

　　他们二人原先总是担心阿颜大大咧咧的，平日里又爱舞刀弄枪，自己的女儿自己心里有数，虽说家世相貌一样不缺，可若要做她的夫婿，要么皮实抗揍，要么比她功夫还好能打个旗鼓相当，否则整天挨打，这日子怕是过不下去。

　　谁知还没等他们放下选婿的心，圣旨一下，阿颜突然成了太子妃，没过多久又成了皇后，他们又开始担忧起来——毕竟皇帝不是能随便揍的，若找个家世差些的夫君，将来有什么矛盾也好说，可若是把皇上打出个好歹……尤其是皇上的身子骨还不太好。

　　他们本以为阿颜尚武，皇帝文弱，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和睦相处的样子，只得暗地里提着一颗心，唯恐哪天有个御史参她一本，罪名便是殴打皇帝。可这几年冷眼看下来，二人竟还处的不错，感情也好，他们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可放心归放心，眼下见她在外头一年多不曾归家，刚一回来就要进宫，江朔夫妇不免得心头有些酸涩——如今可算是结结实实地感受了一回，什么叫做“女大不中留”了。

　　此时天色尚早，然而皇帝勤政，早早就起了身，用过早膳之后，拿了本书看着，准备到了时辰就去早朝。

　　正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陆昀忽然听到梁上有什么人轻轻扣了一下屋顶，在片刻的愣怔之后，他立刻感觉到后背有薄薄一层冷汗渗了出来——御林军就在殿外巡逻，什么人能够不惊动一兵一卒，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混进来？那此人一定对皇宫大内极为熟悉。

　　会是阿颜吗？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陆昀就苦笑着摇了摇头，强行按下心头泛起的酸楚，眼眶微红。

　　不会是阿颜，她已经失踪一年了，不会是她。那人不在身边的这几百个日日夜夜，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阿颜究竟去了哪里呢？数百军士已经把方圆百里的范围都搜遍了，说是掘地三尺也不为过，可还是找不到关于她的一丁点儿踪迹。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

　　陆昀定了定神，示意御林军把紫宸殿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这才冷声道：“阁下可否现身一见？”

　　江采薇趴在屋顶上，听到这话不禁笑了一下，心里想着：“好啊，这可是你说的。”

　　随即她翻身落在了殿内，无视一旁包围着她的刀光剑影，好整以暇地笑了笑：“真是好久不见了。阿昀，别来无恙呀。”

　　陆昀整个人愣在了原地。阔别一年多的人突然出现，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口。

　　见他傻了吧唧的站在原地，江采薇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不认识我啦？”

　　是真的，这个阿颜是真的，不是梦里虚无缥缈的一个影子，眼下站在他面前的，是活生生的阿颜，不是梦。

　　顾不得殿内还有旁人，陆昀上前一步，把江采薇抱进了怀里。这一刻他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见，仿佛全世界都消失了，而他眼里只有他的阿颜。

　　失而复得的惊喜和先前的彷徨一齐涌上心头，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眶热热地烧了起来，几欲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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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因为作者要开学了，事情比较多，所以请个假，5号回归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