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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陈年旧事 ...

  •   十日后,晋州赵城县东南三十里处霍山脚下,悦来客栈。

      如今大楚海清河晏,百姓们安居乐业,连山匪强盗一流都被尽数清扫,世道太平的不能再太平。据有些历经过几朝的老人说,自高祖皇帝以来,天下从未有过如此安宁平和的日子,他们能生活在这样的时代,实在是无比幸运了。

      因着朝廷放宽了对行商的限制,如今出门打拼谋生的人越来越多,有跑船的,有贩布的,有出海的,而更多的则是自己开一间小客栈或是茶馆。倘若地址选的好,又遇上客流多的时候,还真能赚的盆满钵满,因此坊间的小店数不胜数,到哪儿都是一片红红火火的热闹景象。

      江采薇骑马抄了山间的小道,奔波了几个日夜都不曾休息,全靠干粮和山泉水度日,此刻真是身心俱疲,急切地想要找个休息落脚的地方。好在转了一圈之后,眼见街头巷尾的旅馆客栈如雨后春雨一般冒了头,而这家悦来客栈看着干净整洁,进进出出的客人也不少,她不再犹豫,朝着门口走去。

      不用想也知道,能在这片竞争激烈的地方端稳了饭碗,必然有两把刷子,这间悦来客栈也不例外,江采薇刚刚走到门口,一个颇为机灵的跑堂就迎了上来,热络地招呼道:“姑娘打尖还是住店?快里边请,咱家还有上好的高粱酒,给您温一壶?”

      店小二说着又打量了这人一眼,只见她大约二十出头年纪,一身方便赶路的短打,头发随意地扎了个辫子,皮肤白皙,长的很是清秀,尤其是一双杏眼笑起来还有些稚气,是个十分耐看的姑娘。这跑堂整日迎来送往,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不知有多少,然而像这么好看的大姑娘却很少见,当下笑得更真切了些,一迭声地请她往里头坐。

      江采薇有些不适应这样热情的招呼,只轻轻点了个头,道:“不必麻烦,上一碗羊肉索饼便是。”

      “好嘞。”跑堂笑着把毛巾往肩上一搭,快步跑进后厨去了。

      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江采薇百无聊赖地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被困在小山谷里大半年,外头是什么景象几乎都已经忘了,加上每日唯一的吃食就是各种做法的蘑菇,她已经得了蘑菇恐惧症,听到这两个字就头皮发麻,如若没有意外的话,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吃蘑菇了。

      厨下的动作很快,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索饼已经端了上来,江采薇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被面食的筋道和羊肉的鲜香烫了一下,几乎要落下泪来。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被迫吃了快一年的素,她没想到这辈子还有能吃上肉的时候,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江采薇迅速扒了几筷子面,又端起碗喝了口汤,这才觉得整个人有了点力气,当下又不由自主地出了神。

      那日她一刀破开了阵法,本以为老太太会暴跳如雷,至少也要抄家伙和她狠狠打一架才是,或者更坏,也许再设个什么古怪的阵把她关起来。谁知老太太什么都没干,只说了个故事,随即就把她赶了出去。

      三十年前,老太太还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天真活泼,清澈得像一捧山间的泉水,有种不谙世事的美丽。她自小在山门中长大,被师父和几个师兄宠得无法无天,不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也不知道什么是江湖险恶,功夫练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却丝毫不肯用功,反正也没人舍得管她。

      直到那一年的春天,她喜欢上了一个人。

      那是永和三年,先帝登基后首次出巡,自上京城出发,巡游各地,就在御驾走到襄州境内的时候,她终于按耐不住对山外世界的好奇,偷偷溜了出去,摸到皇帝仪仗附近,想要看一看这位传说中的风流天子到底是何等模样。

      谁知她空有一颗好奇的心,功夫却很是稀松平常,没过多久就被守卫在一旁的禁军捉住了。而就在她要被当做刺客处决的时候,先帝自帐中行出,挥手让士兵们放了她,随即轻声问她叫什么名字。

      对着那双清俊幽深的眼睛,她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我叫阿苓,茯苓的苓。”

      “阿苓?好名字。”那个人笑意温柔又浅淡,而她悄悄羞红了脸,低下头去不敢看了。
      随后她听到了那句改变她一生命运的话:“你可要跟我走么?”

      十七岁的少女情窦初开,哪里分的清是真心还是假意,被面前这人的眼睛盯着,她几乎有种灵魂都被吸附进去的错觉,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明明知道“跟我走”是什么意思,却还是忍不住动了心,当下却不肯承认,红着脸跑开了。

      不出所料,等她回到山上之后,师兄们都急坏了,而听了她要跟着那人去上京的打算之后,更是坚决反对。他们说:“你都不知这人的脾气秉性,彼此根本不了解,而他又是九五之尊的帝王,宫中嫔妃无数,对你很有可能只是贪图一时新鲜,过了这阵就会抛在脑后。就算这样,你也心甘情愿么?”

      那时候她还年轻得很,以为遇到了一生一次的心动,满脑子都是那人英俊的脸,还有温和的笑意,当即梗着脖子反驳道:“才不会呢!他是我命中注定的良人,我们一定会白头偕老的!”

      现在想来,她真是幼稚到近乎愚蠢。

      后来她如愿以偿跟着那人回宫,一开始也曾有过情深意切的时候,那段时日的美好她至今难忘,仿佛空气里都是甜蜜的气息。她被封为正四品美人,赐封号“丽”,宫中人尽皆知,丽美人虽然出身乡野,可却深得圣宠,等到诞下皇子之后,恐怕封嫔封妃也是指日可待的。

      可是好景不长,皇帝是何等风流的人物,宫中的女子像是一茬又一茬开不败的花,他今日宿在这个婕妤宫里,明日陪着那个才人赏花下棋,她才过了不到半年的好日子,就悄无声息地失了宠。

      这样天上地下的待遇让她如遭雷击,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师兄们的话都是对的,她不该进宫,不该把自己看的太高,原来她只是御花园里的一根狗尾巴草,皇帝看惯了牡丹和芍药,偶尔想换换口味,这才有了她的一腔痴情。

      就这样,她每日看着那人和不同的嫔妃厮混,心中的妒火越来越盛,也越来越扭曲,而她最恨的人就是江昭容,听说出自上京城江府,乃是当时皇后之下位分最尊之人,也是最得皇帝恩宠之人。

      终于有一天,她听闻皇上又命江昭容去紫宸殿伴驾,脑子里那根绷了许久的弦断了,一时间心头火起,什么也顾不得了。她等在江昭容的必经之路上,预备那人一出现就动手——她虽然武功稀松,却也不是这些长养在深闺的姑娘可比的。

      到底是山里长大的女子,虽然不忿江昭容抢了她的恩宠,阿苓却没想要她的命,只想着让她跌个跟头出出丑就算了。谁知还没来得及出手,那人已经看穿了她的把戏,站在几步之外,眉目冷凝,美丽得近乎妖孽,淡淡道:“出来吧,藏头露尾算什么本事,别自作聪明了。”

      当时她又羞又气,在这冷淡的女子面前几乎有自惭形秽之感,掉头就走。

      传承真的是很微妙的东西,叶苓看着江采薇提刀在手,倔强而不肯服输的模样,无来由地想起了当年宫中的江昭容,如出一辙的优雅贵气,骨子里流淌着属于高门大户的骄傲,这是与生俱来的气质。

      再后来,她在宫中的日子渐渐开始不好过了,那些后来居上的嫔妃们见她没有显赫的家世,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寻了各种名目来欺辱她。偏偏她毫无反抗之力,皇上早不知把她忘到哪里去了,皇后善妒不肯容人,只有江昭容会偶尔替她说两句话,但也是高高在上的。

      就这样又熬了一年,她实在受不了日复一日的折磨,决心逃出宫去,可还没走远就被抓了回来,被皇后以扰乱宫规的理由罚跪在大雨里,那场雨下了一天一夜,她也跪了一天一夜,回去后就病倒了,整整瘦了一圈。

      她至今还记得江倚宁过来送药时的神情,那人轻轻摇头,道:“愚不可及。”

      是啊,愚不可及,她本就是蠢得无可救药,所以才会信了皇帝的承诺,跟他回宫。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怨旁人,只怨自己太蠢,太看不开。

      又过了一年,她瞅准时机,趁着帝后去南郊祭天之时偷偷溜了出去,在宫门口遇到了江倚宁。她明明看出了自己想要干什么,却没有阻拦,只低声说了一句:“保重。”

      这两个字给了她很大的力量,在出宫后发现师门被灭的时候,她将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地念着,终于在几年后查出线索,为师父和师兄们报了仇,自此就隐居在这个小山谷里,一心习武。

      时间好像很快,又好像很慢,等到皇帝驾崩,太子继位的消息传来之时,她心中很是平静,只想着,那人做了太后,恐怕要更嚣张了罢。

      也好,总归是功德圆满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索饼就是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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