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月色皎洁》阿奈一百斤

59、生死之战

　　太初七年，八月初十，朝廷大军赶至太原府外，与阿史那部决一死战。

　　在这个无风又闷热的夏日午后，二十万大军披坚执锐，整装待发，炽热的阳光照在将士们的铠甲上，反射出一片耀眼的光芒，令人望而生畏。

　　江采薇身穿戎装，端坐于马背之上。在外行军这几个月她晒黑了不少，原先白皙的肌肤变成了小麦色，清秀的眉眼间一片肃杀，深沉而又内敛。也许是她身材纤细的缘故，那笨重的盔甲竟显得格外合身，让她多了些铁血的气质，真正有了一军主帅的模样。遥想上一次上战场还是四年前，她从宫里偷溜出去，谎称自己是大哥的远房亲戚，在前锋营里做了个小兵，结识了一群过命的兄弟，是那样简单又纯粹。

　　而如今她守在大军的最前方，身边还是王锡将军，却没有了大哥的身影。

　　但是没关系，大哥能做到的，她也一样能做到，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国家。

　　连盛夏最滚烫的烈日都没能温暖她手中的长剑，青霜依然是冰凉而肃杀的，衬着她整肃的盔甲和战袍，有种说不出的和谐，仿佛她天生就是驰骋沙场的战士，一人一剑骑在马背上，却无端让人有了安心的力量。

　　阿史那图设手持弯刀，身披铠甲，烈日映着他的刀锋，冰凉又肃杀，在他身后是十五万突厥士兵，严阵以待。

　　终于，在某一刻，“呛”的一声，青霜出鞘的声音打破了平静，那一点日光凝在剑尖之上，耀眼得几乎炫目。

　　江采薇沉声喝道：“杀！”

　　两边士兵同时涌向对方，顷刻间就淹没了这一片宽阔的平原，随后交织在一起，厮杀起来，一时间战场上喊杀声不绝于耳。

　　江采薇和王锡对视一眼，同时策马冲进了战圈之中，一刀一剑横扫出去，顷刻间便清空了周围的突厥士兵。有一蓬温热的鲜血在眼前飞溅，而她毫不在意，轻轻抖一抖剑身上沾着的血珠，冲着陈言打了个手势。

　　他们二人十分默契，陈言带着几十个军中好手包抄而上，截断了突厥士兵的后路，同时手腕微动，长刀自下而上扫过，闪电般地架住了迎面袭来的十数把弯刀，在那要人命的刀锋暂缓的一刹那，刀尖划出一个圆满的弧度，一刀破开了敌人看似无可撼动的防守，随即轻叱一声，冲进了另一处战圈。

　　突厥人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骑术自然了得，一时间大楚士兵竟有些隐隐落了下风，江采薇眉头微皱，一剑荡开刺向心口的长枪，大声喝道：“大楚的战士们，阿史那部杀我百姓，欺我族人，血海深仇不可不报！诸位有血性的男儿，成败在此一役，可敢与我奋力一搏吗？！”

　　这一声暴喝中带了内力，浩浩荡荡地传出了很远，听到她声音的战士们手中攻势陡然凌厉了几分，几乎是不要命地冲杀起来。

　　李大虎兄弟二人一直跟在江采薇身后，被这当头棒喝激得满脸通红，李二虎大喝一声，平日里清秀的脸庞近乎狰狞，用力将手中长枪刺进了离他最近的一个突厥士兵胸口，随即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急促地喘了口气，几乎要从马背上摔下来。

　　而就在这一刻，一把弯刀带起尖锐的风声，朝着他后背劈下。李大虎正在不远处和敌人搏斗，看见这一幕几乎是目眦欲裂，大吼一声就要上前营救。可周围都是潮水般的突厥士兵，眼见他要强行突围，顿时一拥而上，死死地牵制住了他。

　　就在弯刀的利刃割破皮肤的一刹那，李二虎身旁突然横着飞过一把折扇，一下子撞开了这势在必得的一刀，是陈朗。他如今的情形也不轻松，突厥人骁勇善战，往往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逼退敌人，可还没等他喘口气，下一波又涌了上来，在这样毫不停歇的围攻之下，他能感觉到周身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渐渐的连眼前也开始模糊不清，直到江采薇那一声大喝，他才找回了一点隐藏在骨子里的狠劲，在这一刻，他不再是一个上京城里可有可无的小官，而是战场上矫健的战士，他的血还没有凉。

　　与此同时，张彪手中一把铁锤舞的猎猎生风，强行撕开身旁的包围圈，策马冲了过来，眼见李二虎全须全尾，没少胳膊也没少腿，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呵斥道：“你小子不要命了吗？别人来砍你都不会躲？”

　　李二虎这才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后怕不已。方才若不是陈朗的一把折扇，他早就不在人世了，哪还能好好的活在世上？

　　江采薇把全部心神都凝在了青霜之上，她和陈言明明不曾合作过，手中的刀剑却仿佛有天然的亲近一般，加上身后的李大虎等人，像是一支锐不可当的箭，一路所向披靡，将突厥的骑兵阵营撕开了一条合不拢的口子。

　　阿史那图设眼角狠狠一跳，他看着身边的战士越来越少，却无能为力。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纵使突厥士兵格外骁勇善战，终归也还是血肉之躯，只要是肉/体凡胎，挨上一刀都会死，谁也不比谁多什么。

　　心思急转之间，江采薇和陈言已然冲到了中军阵中，而王锡也领着一队亲兵从侧翼包抄而上，眼看就要一拥而上，将他擒获。

　　眼看青霜的剑锋就要递到眼前，阿史那图设别无他法，只得大喝一声，提刀迎了上去。

　　江采薇和把陈言和李大虎他们留在不远处善后，孤身一人对上了这位草原上的小可汗，毫无惧色。

　　甫一交手，阿史那图设就心中暗暗吃了一惊——江采薇居然在模仿他的招式！

　　青霜的剑尖似是凝着永不熄灭的光芒，睥睨无双地向他斩去，这一柄薄而窄的长剑竟像是神兵利刃一般，轻轻松松地架住了沉重的弯刀，而那单薄剑身上传来的内力霸道无比，蛮不讲理地破开了封锁住她的刀风，随即陡然变招，剑尖灵蛇似的转了个圈，下一刻，那清冽的剑光已然到了面前！

　　仓促之下，阿史那图设只得把弯刀往身前一架，格住了青霜下劈的动作，整个人被这一剑逼的后退了一步，手臂狠狠一震，弯刀险些脱了手。而那呼啸的剑气余威不减，径直递到了眼前，在他脸上割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丝慢慢地渗了出来。

　　阿史那图设往脸上一摸，指尖粘腻的触感不必想也知道是什么，他狠狠一咬牙，神色晦暗不明。

　　江采薇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了胸口沸腾的血腥味，整个人都出了一层冷汗。她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轻松，虽说普通的士兵并不能和真正的高手相比，然而汇聚在一起却也是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她先前砍菜切瓜似的杀出一条血路，如今已然有些力竭，更何况阿史那图设也并不是庸手，她此番出手完全是不计后果，把一切顾虑都置之度外，就像青霜的剑尖一样，永远向前。

　　与此同时，王锡带着人退到了几丈之外，随即沉声喝道：“放箭！”

　　随着他一声令下，密密麻麻的箭矢像流星一般划破天际，落在了突厥人的战阵之中，这是朝廷特地研究出的新型弩箭，每一支都以最坚硬的金属打造，锋利无比的同时也极为沉重，一个普通士兵最多只能负重十二支，因此尤为珍贵。

　　只是仗打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所有还能动弹的士兵们纷纷挽弓搭箭，一时间战场上箭雨纷飞，不断有箭矢没入皮肉的闷响传来，令人胆战心惊。

　　许多突厥士兵仗着穿了厚重的铠甲，对大楚军队的箭雨丝毫不放在心上，自信身上的盔甲能让他们无坚不摧。毕竟在以往的战争之中，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那些羽箭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没必要太过惊慌。

　　然而这次不同。朝廷派专人研制出的箭矢射程更远，杀伤力更大，一箭射出后几乎能把从前心穿到后背，许多中箭的士兵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断了气。

　　阿史那图设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眼见自己麾下的勇士们在这种特殊的箭雨之下纷纷丧命，一时间竟然有些慌乱。这简直不可思议，他自小习武，八岁上就到了军中历练，这些年率军南征北战，还从未有过这么六神无主的时候。

　　思及此，他暗暗咬牙，忽然一刀挥出，这一击带了十成十的力道，江采薇也负伤在身，本能地避开了扑面的刀光，然而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阿史那图设手腕一动，甩手扔出了一支袖箭，那暗器却不是冲着江采薇去的，在空中险恶地打了个弯，对着不远处的陈言去了！

　　所谓最了解你的是敌人，阿史那图设显然深谙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道理，他料定了江采薇会去救人，而他自然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脱身。

　　不得不说，此计虽然阴毒非常，却很是奏效，江采薇没料到他居然无耻到这个地步，当即想也不想，飞身扑上，从背后一把抱住了陈言，而那来势汹汹的袖箭一点都没浪费，径直钉进了她的后背，带起一阵深入骨髓的剧痛，她眼前一黑，险些就地晕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江采薇也不管陈言惊慌失措的叫喊，用力咬一咬舌尖，青霜脱手而出，狠狠地扎进了阿史那图设骑的马身上，那神骏的战马痛得一声嘶鸣，猛地尥了蹶子，丝毫没有反应的时间，他竟被甩下了马背！

　　就是现在！

　　江采薇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飞身而上，也顾不得许多，趁着这人没有反应过来的一刹那，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用力扎进了他的胸口。也不知是不是她重伤之下气力不足的缘故，那匕首只刺进了半截就再也难以为继，而流血的伤口更加激发了阿史那图设骨子里的戾气，他大喝一声，抬手掐住了江采薇的脖子。

　　此刻王锡和陈言都被牢牢地牵制住了，根本腾不出手来救她，江采薇只觉得喉间剧痛，胸腔里的空气渐渐稀薄，眼前也一阵阵发晕，整个人像是一尾离了水的鱼，快要支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