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月色皎洁》阿奈一百斤

56、此心何处

　　时值八月，正是一年之中最为炎热的季节，那股滚滚的热浪几乎要把人淹没在其中，而那些贫苦的百姓们还要在烈日下做工，许多都中了暑，幸而朝廷减免了赋税，靠着土地吃饭的人们也可稍稍松一口气了。

　　距离大军出征已有一个多月，宫中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毕竟无论外头怎么打，战火也波及不到这里来，大可以高枕无忧。如今太后只管颐养天年，好在宫中也没剩几个嫔妃了，加之有林淑妃坐镇，一切事宜都还很是稳当。

　　而紫宸殿也越发冷清了，偌大一间宫殿空旷无比，半点儿多余的装饰都没有，博古架上空荡荡的，只零星摆着几个坊市上买来的花瓶之类，除此之外并无别的金玉古董，连文人雅士常备的古玩字画都没有，唯一一张裱起来挂在墙上的字纸还是陆昀自己写的，上书“君子慎独”四个大字，笔画匀亭，舒展大气，确是难得一见的好字。

　　曾有大臣们看不过去的也上了折子，劝他不必如此自苦，毕竟身为一国之君，常居之处竟然简朴到近乎简陋的地步，实在是闻所未闻。然而陆昀一向节俭，平日里醉心诗书，对这些金玉之物并不在意，那些大臣们眼看劝不动，也就罢了。

　　这一日，陆昀一身明黄色的家常衣裳，腰间系着自小随身的玉佩，整个人就像一副泼墨山水画，清淡又大气，虽然没有华服金冠装点，却自有一种沉静内敛的贵气，让人不由得注目片刻。

　　陆昀为着军中的战事静不下心来，索性叫了淑妃一块儿下棋，他们二人都是大家出身，棋艺自然高超，你来我往之间颇为赏心悦目，张玉侍立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大气都不敢出。

　　林清容今日打扮得极为简素，一身浅蓝色半臂襦落落大方，满头青丝松松挽了个髻，一看便知是自己梳的，面上脂粉未施，只略略描眉，以示面君的礼数。然而就算是这样素净的打扮也掩不住她皎洁的肤色，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夏日午后，整个人像是一枝婷婷袅袅的新荷，说不出的清丽。

　　就在整面棋盘被黑白棋子交错分布的时候，陆昀终于抓住了白子的破绽，整个局势瞬间扭转，从双方僵持不下转为黑子占优。

　　林清容无奈地摇摇头，叹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皇上好棋艺，臣妾自愧不如。”

　　“哪里是朕下的好，分明是你的心思不曾放在棋盘上。”陆昀伸手轻轻拂过，棋局瞬间被打乱，变成了一副散乱的水墨画，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有种奇异的美感。

　　“皇上慧眼，”林清容微微一笑，随即那一点笑意又消失不见，浅淡得像是一抹转瞬即逝的烟火，“臣妾没有什么烦心事，不过是担心皇后娘娘罢了。”

　　陆昀心下了然，阿颜和淑妃关系亲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些年的宫中生活下来，她们二人感情深厚也是理所应当的。

　　其实他又何尝不担心呢？多少个午夜梦回，一颗心简直是辗转反侧，生怕江采薇出了什么意外，那他又该如何？不知不觉之中，那人的身影已然悄悄刻在了心上，让他无论如何都难以忘怀。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重，他们二人棋也不下了，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发起愁来。

　　一旁的张玉早已见怪不怪了，自从皇后离宫，皇上要么是陪着太后说话解闷，要么是和淑妃看书下棋，剩下的全部心神都放到了大军的战事之上，军中传来的一丁点儿消息都能翻来覆去看上数十遍，确认了皇后没事才能放下心来，真让人没眼看。

　　就在陆昀发愁的时候，殿外有一个高亢的声音杀进来，那是一声拉长了腔调的“报——”

　　张玉心头一凛，知道这应当是军中的消息，当下不敢怠慢，就要出去引人进来，谁知陆昀比他还急，快步冲了出去，带着些胆怯和希翼，一瞬不瞬的盯着前来传信之人。

　　林清容在殿内听了这一嗓子，当下也什么都顾不得了，提着裙角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了出来，一时间三个人六只眼睛都落在传令之人身上，连大声呼吸都不敢。

　　传信的小兵被这几个人盯得浑身发毛，一时间也来不及细想，大声道：“启禀皇上，云麾、归德两位将军夜袭敌营，击败突厥守军，夺回汾州城了！”

　　这句话好似在沸腾的油锅中加了一瓢冷水，陆昀只觉得一颗日夜悬着的心从嗓子眼“哐当”一声落下，砸的整个胸膛都微微发疼，一时间竟然怔住了。

　　林清容也被这样的好消息惊了一下，当即欣喜道：“这可是真的吗？那皇后娘娘一切安好吗？”

　　“千真万确，有云麾将军亲手所写的信件在此，小的不敢胡说。”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

　　陆昀上前一步，劈手抢过那封信，急急拆开一看，这才面色稍缓。信上的字迹是他熟悉到可以凭空临摹出来的，那是江采薇的字，因着小时候没有好好练而显得有些散漫，然而笔画之间却又自成一派，是十分典型的江氏风格。

　　这信写的很是简略，也不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头翻出来的信纸，皱巴巴的，上头没名没款，更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开门见山地道：“汾州战事顺利，城内三千突厥守军尽数伏诛，缴获刀剑兵器及辎重粮饷无数。自收复城池后皆以安抚百姓为要，眼下已然封锁消息，敌军尚未得知汾州之事，我军稍事修整，定于八月中旬对突厥发起进攻。”

　　林清容也一目十行地扫完了这封信，长出一口气，稍稍放下心来，一时间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简直想去重华殿拜一拜菩萨。

　　相比起她的轻松来，陆昀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了，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简直要把薄薄一张信纸盯出个窟窿，这才在满腔欣喜中后知后觉地品出了一点酸涩来——信上写的都是军情大事，竟没有一个字是对他说的！

　　真是岂有此理。

　　传信的小兵见皇上面色不好看，也不敢多说什么，十分有眼力见的退下了。

　　直到林清容回了自己宫里之后，陆昀这才郁闷道：“自皇后领兵出征已有快两个月了，除了禀报军情的信件，连一封家书都不曾传来，你说她是不是完全把这皇后和朕抛在脑后了？”

　　此刻四下无人，这话自然是对张玉说的。张玉常年跟在陆昀身边，察言观色的本事可谓一流，如今一听这话就知道陆昀并非真的生气，当下笑道：“皇上不必动气，想必战事紧急，皇后娘娘身先士卒，自然无暇他顾，也就疏忽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皇上放心就是。”

　　陆昀听了这话，觉得也有些道理，当下也放宽了心，自顾自地给江采薇找补起来：想必她是忙于战事，没空写信，倒也情有可原。

　　江采薇确实是没空。眼下战事虽说还算顺利，可阿史那图设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他迟迟收不到汾州守军的信必然会心生怀疑，那他究竟会调兵回防还是坚守阵地，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在这样紧张凝重的气氛之中，她必须要把所有的儿女情长都尽数抛弃，因为领兵的将军不能有任何软弱的情绪，那是对她麾下士兵的不负责。有些时候，绝对的理智和冷酷是必要的，就算这些士兵们未来可能会死在战场上，最终变成一抔黄土，可却还是想尽力去挽救每一个人的生命。

　　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中，是一个又一个赤诚的人对她释放出善意，不因为她是女子而轻视，也不因为她是皇后而畏惧，在这里她和每一个士兵都是一样的，为了大楚而战，为了千千万万的百姓而战。

　　纵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

作者有话要说：　　和小伙伴们请个假呀，明天停更一天，后天恢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