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月色皎洁》阿奈一百斤

55、月夜孤影

　　大约是被百姓们的欢乐带动了，江采薇顾不得自己身上还有伤，就这么站在人群里，耳边吵吵闹闹的，却让她由衷地欢喜——将士们在战场上与敌人搏命，不就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不用担惊受怕的日子吗？

　　先前那位开门的女子跟着家人又喊又叫，兴奋得满脸通红。过了一会儿，她才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军中怎么会有姑娘出现？

　　他们久在汾州，突厥南下之时京城的消息还没传到这里，后来城门被攻破，把脑袋别在腰上过日子还来不及，哪还有闲心打听外头的事情？他们自然不知道面前这个狼狈不堪的姑娘就是当朝皇后。

　　眼下见江采薇一个姑娘家在军中滚了一身的伤，这位热心女子默默叹了口气，上前拉住她的手，心疼道：“孩子啊，不是田婶说你，好好一个漂亮姑娘，怎么也不知道爱惜着点儿小脸呢？你瞧瞧，这伤口再往上一寸就要在脸上开个口子了，还在流血呢。”

　　一旁的王锡眼角一跳，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实情，然而对上江采薇的眼神，他识趣地把话咽了回去，再不开口了。

　　先前全部心神都用在了打仗上头，江采薇几乎没感觉到自己受了伤，然而眼下打了胜仗，心头悬着的那口气一松，身上的各处伤口都变本加厉地叫嚣起来，疼得她差点呲牙咧嘴喊出声来。

　　田婶无奈地摇摇头，一把拉过她的手就往家里拽，嘴上还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虽然琐碎了些，却很温暖：“快坐下洗洗脸，把伤口清理干净，可别留疤了。”

　　这句话不知有什么法力，她突然觉得眼眶酸得厉害，险些当场掉下眼泪来，好在她想起来这是陌生人的家中，这么大的人了还在别人面前流泪，说出去也实在有损形象。

　　其实人真的很奇怪，没有别人关心呵护的时候，受再多的伤，流过再多的血和泪，都能一笑置之，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还能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这没有什么，还是莫要娇气了。可若是有人看出了她表面上的伪装，突然砸过来一句小心翼翼的关切，那么就很有可能再也维持不住强装的镇定，先前的委屈与后怕就会一股脑的涌上来，把整个人都淹没在其中。

　　思及此，她用力呼吸了几次，终于勉强压下了那阵想要流泪的酸楚，微笑着问道：“田婶子，阿颜冒昧问一句，这里可有铜镜吗？方才还不觉得怎样，现在想起来还挺害怕的，万一真毁容了可怎么办呀？”

　　田秀英听了这话不由得心中一软，轻轻点一点她的额头，笑了起来：“这会儿知道后怕了？别嫌婶子说话不中听，再怎么说小命也是自己的，该惜还是得惜着点儿，知道么？”

　　江采薇点点头，面上是难得的乖巧：“您说的是，阿颜记住了。”

　　说来也怪，她们二人才是第一次见面，然而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田婶唠唠叨叨的样子让她想起家里的阿娘，也是这么一边数落一边心疼，在这个肃杀又凝重的暗夜里，让人忍不住想要落泪。

　　待到战场清理完毕，大军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临走之前田婶颇为不舍，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些话，还硬是塞过来一包糖糕，是自己家里蒸的，一打开纸袋就有种香喷喷的气味，算是这个时候难得的吃食了。

　　直到回到营地之后，江采薇独自坐在河边，就着凉水咬着甜滋滋的糕点，还有些止不住的感动和雀跃。对一个战士来说，还有什么比得到老百姓们的感谢更重要呢？每次打了胜仗之后，当她看着饱受战争之苦的人们露出轻松的笑意，都会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那是再多的金钱和地位都买不来的。

　　于是，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江采薇一个人坐在河边胡思乱想，落在别人眼中就是一副自顾自傻笑的样子，很是诡异，好在眼下大部分士兵们都洗漱完毕准备休息了，倒是没有多少人看见。

　　漫无边际的走神了片刻，她突然想着，眼下杜若她们几个在做什么呢？倘若她们在这里，看见她抓着一包农家自制的糕点吃得正欢，怕是会惊掉下巴吧？不过宫里的事也不需要她来操心，杜若是最稳妥持重的，应当会管好那几个姑娘，如今半夏也可独当一面了，紫苏和南星还欠些历练，却也比刚进凤仪宫的时候稳重许多，再也不见当年那种毛毛躁躁的样子。而阿容管理后宫颇有成效，阖宫上下无一不服，想必也会过得很好，她就算再离宫多久，怕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分明才离宫两个多月，可她已经开始想念上京了。那时候在宫里的日子很是不痛快，那些条条框框无一不让她感到束缚，整日想出宫去玩儿，可那里有她的亲人，心上人和挚友，还有几个全心全意对她好的小姑娘，每个人都用一颗赤诚的心来包容她，接受她，正是因为有他们，原本枯燥乏味的宫中生活也变得不那么令人抗拒，反而有种温柔的美好，让她止不住的怀念。

　　就在她思绪万千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慢吞吞的，走一步停三步，显见得这声音的主人此刻心情十分复杂。

　　江采薇不用回头都知道这是谁。

　　钱清走过来的时候不是不犹豫的，毕竟他实在不算勇敢坦荡，遇到事情经常想着逃避，因为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些复杂难解的局面。

　　可眼下他不得不来。因为但凡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良心，都不允许他一声不吭地接受别人的保护。

　　他踌躇再三，把要说的话在舌尖反复掂量了好几遍，这才一咬牙，低声道：“将军，先前我说的话当不得真，对，对不住。”

　　一句话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什么困难的任务似的，重重地松了口气，略带一丝紧张地沉默下来。

　　谁知他这份诚恳的歉意没能打动江采薇，这人连头都没回，只摆摆手道：“不碍事的。”

　　钱清：“……”

　　就这？这时候不应当说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或者“知耻近乎勇”之类的话吗？

　　她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江采薇用脚都能想到他的心理活动，当下终于纡尊降贵地回了头，满不在乎地道：“救你是应当的，只要是军中的将士遇到危险，我都会去救。而你之前的话么……”她说到这里故意沉下脸来，直盯得钱清一阵紧张，心下有些好笑，接着道，“这种话我不知听了有多少，人的偏见不过是源自眼界的不同，我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即可，旁人说些什么，一律与我无关。”

　　“这么说，您不治我的罪了？”钱清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嗫嚅着道，“我……我还以为皇后娘娘会处置我。”

　　江采薇简直要拜倒在他的思路之下：“倘若真是计较那些话，我为何又要救你？”

　　钱清被她问得一愣。

　　夜色已深，江采薇不想再跟他纠结了，直截了当道：“在这里我不是皇后，只是带兵的将军，你又不曾违反军令，为何要处置？背后说几句话算不得什么，快别多想了。”

　　说着，她转身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远远丢下一句带着些许笑意的威胁：“再啰嗦就真的要揍你了，还不快去休息？明日大军开拔，若是掉队，自己去领三十军棍！”

　　夜色如水，温柔地掩盖了一切喧嚣，静谧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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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更新啦！明天放小昀出来亮亮相，免得大家把他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