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月色皎洁》阿奈一百斤

50、与君采薇

　　凤仪宫内，江采薇简直要被溺毙在几个宫女的眼泪里，连带着林清容一起，一会儿一个“姐姐阿容舍不得你”，“娘娘您别丢下我们”，那种仿佛要生离死别的架势，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采莲听说她要上战场，慌的不知如何是好，不顾自己刚生了孩子，坚持要进宫来看她，眼下也是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娘娘，你怎么这么傻呀，大少爷没了，您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呜呜呜呜……”

　　见她哭的伤心，江采薇笑道：“这有什么，不就是去打仗么？放心吧，我从小是在军营里长大的，一定会保全自己的。别说我了，你如今正坐着月子，怎的进宫来了，你夫君也不拦着么？”

　　采莲抹一抹眼泪，嘟囔道：“他管不着我！我爱上哪儿上哪儿，关他什么事！”

　　江采薇看着她红润的脸色，一身簇新的衣裳，气色也好，稍稍放下心来，她夫君是个厚道人，两个人只要彼此照应着，应该能过好自己的日子，也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还记得当年在凉州的时候，阿爹公务繁忙，阿娘又身体不好，大哥虽然能教她习武练剑，然而身边没有一个姑娘也终究不方便，后来就从外头买了采莲进府。她们两个一样的年纪，都是十来岁的小女孩，几乎是刚见面就玩到了一块儿去，从那以后，采莲就是她的家人，姐妹，陪着她到了京城，又进了宫，一步一步走来，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她一如当年初见之时，温柔又贴心。

　　时间如水，就这么匆匆流过，许多陈年旧事连个泡沫都没泛起来，就无声无息的淹没在了岁月的长河之中，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惆怅。昔年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如今也出落的楚楚动人，还有了自己的孩子，过着舒适安闲的日子，真好啊。

　　江采薇自顾自的感慨着，忽然回过神来，自嘲一笑——她还没老呢，就这么爱回忆往事，以后真老了可怎么得了？

　　又笑着安慰了她们几句，尤其是林清容，往日里多稳重的一个人，眼下也哭个不停，活像她这一去就不回来了似的，江采薇好说歹说，她才一步三回头的回了朝露宫，若不是后妃不能轻易在外头露面，她还想明日去城门口送她，这一片心意也实在叫人感动。

　　而陆昀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过来的，宫中的夜太长太黑，是以如今虽是盛夏，却也早早点上了灯，九重宫阙在烛光映照下犹如仙境一般，美的惊心动魄。

　　江采薇见他面上带着些挥之不去的疲惫，一时间有些踌躇，本来准备了一肚子想说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里，半晌落不下去，简直噎得胃疼。

　　陆昀见她面色几度变幻，心下有些好笑，却并不显露出来，面上仍是一片沉静的君子端方，他道：“难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好出口的话么？有什么事便直说吧。”

　　心中腹诽着还真有些话不太好说出口，江采薇心一横，轻声道：“我不是和你说了，要带几个兄弟们上战场吗？那什么，我还想带一个人……”

　　“带谁？”

　　“陈言。”

　　她心下有些忐忑，随时准备好了迎接陆昀的盘问，毕竟陈言身份尴尬，贸然提起似乎有些不太好。

　　谁料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到来，陆昀平静得像是听她说要带“张三李四”上战场似的，只点点头，八风不动的样子让人有些捉摸不透，搞不明白他是介意还是不介意。

　　江采薇这人算是半个武痴，平日里跟她说些少女心事之类的话，对方说一个时辰她都未必能听进去一句，但若是说到武学一途，她又能滔滔不绝起来，是以稍微有点缺心眼，不太能揣度明白旁人内心深处幽微的情绪，尤其是陆昀这种沉默是金的男子，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一层迷雾里，看不分明。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她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果真不介意么？”

　　“真的不介意，”陆昀终于露出一点笑意，看着她在烛光下艳若桃李的侧颜，心中一软，“你是朕亲封的云麾将军，要带什么人一起去是你自己的事，何必多虑？”

　　说着他眼角微微一弯，揶揄道：“战场上的一切事宜，全权交由将军做主。”

　　许是他态度温和的缘故，江采薇也被这种轻松的气氛感染了，心中沉甸甸的思绪稍稍放下了一些，连即将别离的惆怅都少了许多。

　　陆昀见她放下心来，终于忍不住道：“只是一点，打赢了仗就快些回来，路上少和陈公子说话，知道么？”

　　直到这一刻，他才从一个云淡风轻的帝王变成了爱吃醋爱计较的普通男子，别扭又拧巴，让人看了忍不住发笑。

　　江采薇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即将翘起的嘴角，憋着笑点头道：“阿颜遵命！”

　　七月初四，二十万大军集结完毕，即将出发，去往那个遥远的战场。这一战是成是败，没有人知道，他们或许很快就会回来，或许再也回不来，一切都是未知数。

　　这一日，天清气朗，惠风和畅，盛夏微风轻轻拂过，带起一阵暖融融的安逸，几乎有让人昏昏欲睡之感。

　　城门口挤满了前来围观的百姓们，争相目睹皇后领兵出征的英姿，纵使出动了御林军维持秩序，却仍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直到御驾前来，人群方才稍稍散开了些许。

　　江采薇身披铠甲，腰佩长剑，在这个平凡的夏日午后，阳光照在她的盔甲上，折射出一片耀眼的光芒，也衬得她整个人有种平日里少见的肃杀。

　　这是陆昀第二次见她穿戎装。

　　上一次见时还是在凉州，那也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一个普普通通的春日徬晚，他揣着一颗忐忑的心，鼓起勇气问“阿颜表妹在哪儿”，随后就见到她逆着光大步走进来，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美丽，从此那一抹身影便刻在了心间，再难忘怀。

　　如今又是不同。她穿着厚重的盔甲，丝毫也不显得臃肿，反而更衬托出纤细的身形，那种冰冷的金属光泽让她整个人都耀眼无比，单是一个静静站着的动作，也与旁人格外不同，仿佛她生来就该穿着戎装上战场似的。

　　而另一旁，王锡也是一样的装束，正和妻子依依惜别，二人之间有说不完的话。

　　他刚刚成亲不到三个月，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自然是一刻也舍不得分开，然而军令在身，再多的难舍难分也不得不暂时放下。这一点愧疚让这个英武不凡的汉子连声音都放低了三分，他低声道：“阿葶，我走之后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还要麻烦你多替我照顾爹娘，千万要保重自己，别担心我。”

　　许是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分离，周葶有些手足无措，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哭泣挽留，只得忍着眼泪点头，哽咽道：“城上楼高重倚望，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郎君此去千万珍重，我在家中等你回来。”

　　因着今日大军开拔，魏国公夫妇也到了城门口，只为了再看自己的女儿一眼，毕竟这一去也许就是生离死别，怎能让人不揪心？

　　江朔长叹一口气，郑重道：“阿颜，路上小心，爹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往后的路，还要自己多保重啊。”

　　也许是前几天哭的太多，江夫人如今倒是镇定了些，紧紧握着女儿的手，眼圈有些泛红：“阿娘在家里等你回来。”

　　江采薇笑着拍拍他们二人的手：“爹娘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眼见时候不早，陆昀起身上前一步，随侍的张玉颇有眼力见，连忙提起酒坛，斟满一碗递到他手中，随即又倒了两碗给江采薇和王锡，这才无声无息地退到一边。

　　周围众人立刻都沉默下来。

　　陆昀宽大的衣袖被风吹起，一张清俊的面容像是天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俊美又不失威严。他举起手中的酒碗，沉声喝道：“今日两位将军领兵出征，朕且满饮此杯，祝二位大破突厥，得胜还朝！”

　　说着他一饮而尽。

　　江采薇被他这一碗酒激起了满怀的豪情，与王锡对视一眼，旋即一仰头喝尽了，齐齐将酒碗往地上一掷，任凭碎片清冽的响声回荡在空中，扬声道：“臣领旨！”

　　心中有热血在沸腾，似乎被一把火点燃了，陆昀高声问道：“我大楚的男儿们，你们都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汉，可敢与二位将军一同上阵杀敌，立下赫赫战功？！”

　　整装待发的军队中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呼喊声，那是勇气和决心碰撞的力量，回荡在宁静的微风中，令每一个在场的人都不由得为之动容。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不外如是。

　　江采薇深吸一口气，俯身对着陆昀行了个半分不差的君臣之礼，沉声道：“这锦绣河山万里，采薇誓与君同守。”

　　这一句话说完，她再不留恋，利索地翻身上马，和王锡一起，带着大军向远方行去。
　　风吹起她的披风一角，在空中划出一个决然的弧度，就像这个人一样，再也不回头。

　　日光之下，旌旗飘摇，二十万大军如潮水一般，缓缓涌出了城门，只余下盔甲和兵器摩擦的细微声响，这是独属于战场的华章。

　　这一场大战，终于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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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