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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盛夏蝉鸣 ...

  •   七月初二,陆昀正式下令,封江采薇为云麾将军,并归德将军王锡,两人共领兵二十万,一同北上对战突厥。

      消息传出,举朝震惊。

      几位老臣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后守国门?开什么玩笑!不错,江采薇是有些功夫,也跟着先前的国舅爷上过战场,算是经验丰富,可如今情势危急,大楚边境多半失守,眼看突厥的铁骑就要南下,这时候派一个女子去打仗?

      皇上是不是疯了!

      包括以江朔为首的兵部在内,朝中六部尚书联名上奏,言此举不妥,一介女流如何能领兵打仗,一个不慎就是满盘皆输的结果,到时候不仅二十万大军埋骨他乡,连皇后的安危都不能保证,或者更坏——倘若江采薇被突厥俘虏,小可汗以她的性命来威胁陆昀怎么办?到时候无论答应或是不答应,对大楚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可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魏国公府,后宅青霜院。

      江采薇知道爹娘喊她回来是为了什么,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对他们解释,她轻轻叹了口气,一脚迈进了门里。

      还没等她站稳脚跟,江朔端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劈头就是一声暴喝:“谁让你跟皇上请征的!要知道,管你是将军还是小兵,上了战场就是把一条性命存在阎王爷那儿,一旦开战任何人都有可能送命,你明白吗!”

      “阿颜明白,”江采薇神色平静,像是说着别人的事,“但我一定要去。我是大楚的皇后,也是大哥的小妹,突厥与我有血海深仇,这一桩桩一件件,岂能置之不理?如今圣旨已下,兵符也在我手上,再说什么也是无用,还请阿爹阿娘为我祈福,保佑女儿旗开得胜,手刃仇人。”

      眼看她不肯悔改,秦瑶长叹一声,上前把她搂在怀里:“阿颜,娘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虽然性子倔强了些,可阿娘的话你总是听的。如今就算阿娘求你,别上战场,留在宫里吧,你大哥已经不在了,若是你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叫我和你阿爹怎么活啊……”

      话到末尾,那种绝望悲凉的气息让人心头一痛,连座上的江朔都忍不住动容,偏过头去默默拭泪。

      江采薇眼圈一红,险些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平复片刻,这才缓缓道:“阿娘此言差矣。正是因为大哥不在了,我才要担起他的责任继续往前走。如今朝中骁勇善战的将领也有不少,然而既有对突厥的作战经验,又了解大哥带兵习性的,只有我一个。因此,不管是为了继承大哥的遗愿也好,还是为了守卫脚下的这片土地也好,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绝不后退!”

      似是被她坚毅的神色所慑,江夫人愣怔片刻,渐渐止住了眼泪:“阿颜啊,你大哥没了,爹娘这几日不知流了多少眼泪,我们的伤心不比你少。可是你这样固执己见,此番出征,若是胜了还好,倘若你有什么闪失……”

      努力忍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江采薇摇摇头,轻声却坚定道:“爹娘不必再劝了,阿颜明日就要出征,眼下是回来拿剑的。”

      说着,她伸手取下了挂在墙上的青霜。

      与内里的锋锐不同,青霜表面上看起来并不花哨。剑鞘乃是以坚硬的乌木制成,通体漆黑,两头包铁,中段以祥云纹点缀,不似寻常宝剑一般镶金错银,反而有一种朴实无华的沉默。只有在拔剑出鞘的时候,才能让人察觉到那清亮的寒意,耀眼得几乎炫目。

      就是这样一柄长剑,她从七岁开始就带在身边,陪着她上过战场,见过鲜血,到如今已有十七年了。

      江采薇缓缓推开了剑鞘。

      在正午炽热的阳光下,剑身有流光一闪而过,映在眼中,清澈的像是一滴泪。

      指尖摩挲着早已刻入灵魂的每一寸纹路,冰凉的冷铁寒意让她无端生出一种心安——仿佛只要执剑在手,便没有无可战胜的强敌。

      江朔见她冥顽不灵,怎么劝都不听,不由得动了怒,沉声喝道:“若是今日出了门,别怪爹不认你这个女儿!”

      回答他的是冷铁与剑鞘摩擦的声音,青霜入鞘,“呛”的一声,分外悦耳。

      “那就等女儿得胜还朝的时候再与阿爹一起喝酒吧,时候不早,我先走了。”

      江采薇说着,再不迟疑,转身出了小院,翻身上马,随后渐行渐远。

      此番出征,她决定把李大虎和二虎,还有张彪,陈朗都带上,毕竟是一同并肩作战过的兄弟,有他们在身边,就算是要去草原和凶猛的突厥人对上,也没什么好怕的。

      徬晚时分,夕阳西下,上京城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暖色之中,淡紫色的夕阳迷蒙又缱绻,温柔的不像是盛夏时光。

      城南一家简陋的小屋中,李大虎兄弟两人正和老父亲相对而坐,气氛压抑而沉默。

      这显然是一个省吃俭用的家庭该有的样子——屋内不过一张狭窄的小床,并一张瘸了腿的胡凳,加上一张摇摇欲坠的矮桌,这就是全部的家当了。而红砖垒成的墙上布满了一个个细小的孔洞,如今是夏日还好,若到了冬天定会四面漏风,不知要如何难熬。

      李大虎实在看不下去了,重重叹了口气,问道:“这些年我和阿弟在军中也攒下不少银子,都托人给爹寄了回来,怎的家里还是老样子?”

      李父是个矮小瘦弱的老头,穿一身打了不知多少补丁的粗布衣裳,那布料大约是被洗了太多次,已经看不太出原本的颜色,再加上东一块西一块的补丁,这副打扮再拿个破碗,连丐帮的叫花子们看了都要甘拜下风。

      不过他虽然穷得叮当响,性情却很豁达,闻言也只一笑,露出一口缺东少西的牙:“你和二虎都是大小伙子了,这些年一直在军营里,都没顾得上说媳妇,爹把你们寄回来的银子都攒着呢,将来你们兄弟二人娶新妇的聘礼就从这里头出,爹一个人过惯了,实在用不了那许多东西。”

      许是被这一口一个“说媳妇”和“娶新妇”震住了,一时间兄弟两人都没有说话。大虎还好些,反正他皮肤黑的像块炭,就算是再脸红都看不出来,而二虎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窘迫的红晕在他一张白净面皮上迅速铺陈开来,几乎要从耳根红到脖子,闹了个期期艾艾的大红脸。

      眼见他们二人都有些不好意思,李父哈哈大笑起来:“你们难得回来一趟,不如就趁这回把亲事定了吧?大虎啊,你是做兄长的,理应先订亲才是,爹看村东头常大嫂家的二姑娘就不错,是个利索能干的,不如爹去替你说和说和?”

      自从三岁上阿娘去世之后,爹就一直不曾再娶,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的把他们拉扯大,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看他们都娶上媳妇,再生个大胖小子,也是老人家活在世上的最后一点期望了。因此李大虎不太忍心打断老父亲这兴致冲冲的一番展望,只是话到嘴边却又不能不说:“爹先别忙了,明日就要出征,等我们能平安回来再说吧。”

      这一句话出口,仿佛给李父施了个什么定身法,他一下子沉默起来,三个男人静静地坐在这家徒四壁之中,一时间连窗外大树上的微弱蝉鸣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过了好半晌,他才缓缓道:“爹知道,你们都是保家卫国的好男儿,这些年一直征战沙场,立了许多的功劳。只是爹一生的指望就只有你们两个,此番出征,不求立功扬名,但求保全自身,平安归来,爹会在庙里为你们祈福,秀莲在天上也会保佑你们的。”

      兄弟二人郑重点头,声音里含着青年男子特有的低沉:“阿爹放心,我们会的。”

      上京城郊外,一间青砖垒就的小院里,张彪正低头听着祖母的说教。他表面上看着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实则心里却是熨帖的——就算明天要随军出征,赴一场生死未知的赌局,但这一刻有家人在身边,才觉得无论他走了多远,无论外头的天地有多广阔,这一间小小的院落才是永久的归属。

      小院外头是一块泥地,祖母干了一辈子农活,手巧的很,早些年把它翻了翻,种上了一株石榴树。几年过去,如今也长得枝繁叶茂,翠绿的树叶和嫣红花朵在阳光下交相辉映,让人似乎能透过这样美丽的绿叶红花想到深秋结果子时的情形,一颗颗拳头大的石榴挂在树上,红彤彤沉甸甸,满怀秋天的喜悦,摘一个剖开尝尝,酸甜的汁水能流的满嘴都是,是他最爱吃的水果。

      而祖母还在絮絮叨叨:“孩子呀,你祖父走的早,我独自拉扯着你父亲长大,好不容易看他成家娶了媳妇,谁知你刚出生没多久,他就倒在了战场上,再也回不来了。你母亲听了这消息也跟着投河自尽了,留下一个孤零零的你……”

      这些陈年旧事都已然泛了黄,在岁月的侵蚀中变得越来越模糊,只是老人家嘴碎,平日里又没人能听她说说话,是以才有些喋喋不休,但张彪却不打断她,一声不吭的听着。

      “孩子啊,祖母这一生,早年丧夫,中年丧子,他们一个个都走了,只留下我这老婆子,都不知道还有几天活头……”她苍老衰败的脸上有些伤感一闪而过,随即凐灭不见,只笑着舒展开了一条条的皱纹,“祖母不求别的,只要你平安就好,千万千万要保重自己,知道么?”

      张彪往日里凶神恶煞的黑脸上一片柔和,他重重点了个头,应允道:“孙儿一定会回来,祖母别担心。”

      城北一间清幽的小宅之内,陈朗一身青衫落拓,那种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样子,还真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风流潇洒,然而多年军营生活给他清瘦的身躯中注入了一股迥异于其他书生的坚毅,和那点公子世无双的清隽融合起来,让他整个人都极为耀眼。自从到禁军中做了个掌管文书的小官之后,有不少好人家的姑娘都暗中倾慕于他,遣了人来说媒,都被他婉拒了,只说是自己是伶仃一生的命数,不敢高攀京城贵女。

      此刻他站在窗前,不知在看些什么,就这么静静的站着,神色晦暗不明。

      过了良久,他方才从那种石雕一般的寂静之中回过神来,提起桌上的一壶烈酒,缓缓斟满一杯,倒在地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在手中。

      安静无声的小宅中,陈朗望向窗外,轻声道:“爹、娘,我如今过的很好,托贵人的福,找了个小官做着,生活无忧。只是眼下突厥大举来犯,大楚边境失守,整个中原乃至上京都是岌岌可危,我不能不上战场,也终究无法眼睁睁看着黎明百姓遭难,是以少不得要搏命一回了,还望爹娘在天上保佑儿子,保佑我平安归来。”

      说着,他举起酒杯,一口饮下,辛辣的酒水沿着喉咙落入腹中,他不惯饮酒,被呛得咳嗽了两声,好半晌才平复下来,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大约是酒太烈了,他想着,都辣出眼泪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起恢复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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