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月色皎洁》阿奈一百斤

47、九天惊雷

　　秦家作为上京乃至大楚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府邸自然不同凡响，七进的宅院宽阔无比，花园假山更是平添了一份雅致，尤其廊下遍植翠竹，盛夏的微风拂过，带起一阵清凉舒适，人身在其中，只觉得心旷神怡。

　　秦老爷子对这个大女儿尤为疼爱，连带着对江采薇也十分和颜悦色，甫一进门就能听见他爽朗的笑声：“盼了好几日，可算来了，快进来罢。”

　　随着这一声大笑，门内走出一个容貌极美的女子，并一位清俊的郎君，正是秦二娘和她的独子。

　　秦玥穿着浅碧色缠枝绣花半臂，配着及地鹅黄襦裙，头上挽了个堕马髻，点缀花钿几朵，腕上一只颜色青碧的玉镯，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装饰，却显得清爽大方，不是百年世家养不出这样的高华气度。

　　她穿着打扮已是不俗，性情更是直率，上来就大大方方地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江采薇连忙制止她跪拜的动作，笑得眉眼弯弯：“这里没有什么皇后，合该是我这个做晚辈的给小姨行礼才是。”

　　说着又对着秦老爷子福了一福：“阿颜见过外祖父。”

　　一旁的秦玥见了，撑不住笑起来：“方才还说一家人不必见外呢，如今自己倒先守起礼来了，快别闹这些虚文了，好孩子，过来让我给你把把脉。”

　　说着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伸手捉住江采薇的手腕，两指搭着凝神细探了片刻，点头道：“脉搏沉稳有力，一切都好，也是阿颜习武强身的缘故。”

　　江夫人见她不由分说就给人把脉问诊，不由得笑着嗔了一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得了父亲的真传，是上京城有名的女大夫么？”

　　秦玥不像长姐一样性情温婉，自小就是个坐不住的，后来跟着老爷子学医，一身女子医科的手艺在京城高门贵女之中颇有盛名，然而她轻易不出手，只有几个闺中密友悄悄找过她几次，照着开的方子喝了几剂药，身子好了不是一星半点，个个赞不绝口，又荐了给旁人，渐渐的，她在女眷之中声名鹊起，那些贵夫人有些小病小痛头一个想到她，都说“虎父无犬女”，秦医令的女儿果然不同凡响，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姐妹俩一见了面，真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时间倒把江采薇和秦纵忘在了一旁，两人没有长辈引见，只面面相觑了一番，随即都忍不住笑了。

　　江采薇只在刚回上京那一年见过外祖和小姨，那时候秦纵年纪尚小，还是个孩子，是以今日才是第一次见到，好奇的打量了他一眼。

　　二十来岁的少年郎已然出落的高挑挺拔，站在这里像是一株枝繁叶茂的树，一身天青色圆领窄袖袍衫，俊秀斯文，白皙面孔上带了些温和的书卷气，腼腆又害羞。

　　过了好片刻，连秦老爷子都看不下去这两姐妹的絮絮叨叨，轻咳了一声，谈笑正欢的二人这才注意到被忽略的孩子们。

　　秦玥一拍脑袋，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都把你们忘了，瞧我这记性。”又推了自家儿子上前，“快见过你表姐。”

　　面皮微微发红，秦纵显见得有些害羞，然而还是依着亲戚见面的礼数拱了拱手：“子谦见过皇后表姐。”

　　江采薇点点头，也还了一礼：“叫我阿颜即可。”

　　小辈们见礼完毕，一行人这才重新坐下来好好说话。

　　秦昭如今也有七十了，须发皆白，然而精神却很好，耳朵也还听得见，一点儿也没有寻常老人的衰老，他关切问道：“小阿颜在宫里过得如何，皇上可对你好么？”

　　“宫中一切都好，太后身体康健，皇上也平安，对我很好。”

　　这话让老爷子放心了不少，他欣慰道：“这几年日子也不算太平，你和皇帝几次遇险，可见宫中也不是万事顺遂，好在如今都过去了。以后得空可以和阿瑶常来这里，别怕麻烦了我这把老骨头。”

　　江采薇本就不是拘谨的性子，听了这话更是欣喜道：“那感情好，阿颜当然愿意常来，只要玥姨和表弟别嫌了我就是，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连外祖这儿的茶都比别处的香！”

　　这话一出，就连江夫人也是忍俊不禁，秦玥更是笑得止不住：“莫说是一罐子茶叶，就算是阿颜要一整座茶庄，小姨也无有不应的！”

　　正在一群人欢声笑语的时候，门外有轻微的扣门声响起，小厮领了一个人进来，众人抬眼一看就愣住了。

　　这来人竟是陆昀。他一身家常衣裳，只带了张玉一人随侍，神色中带了些掩不住的凝重，一双眼睛只盯着江采薇。

　　秦老爷子见皇上驾到，连忙要起身行礼，陆昀挥手打断他的动作，低声道：“朕有话和阿颜说，你们可否暂时避一避？”

　　江采薇觑着他的脸色，心里打了个突，勉强压下过快的心跳，缓缓起身道：“这里都是我的家人，皇上有话不妨直说。”

　　心中把要说的话反复思量了好几遍，陆昀踌躇再三，终是咬一咬牙，艰难道：“你千万要坚强些……方才宫中接到急报，江景明率军对战突厥，在战场上不幸中了毒箭……已然不在人世了。”

　　仿佛有一声沉闷的惊雷劈在头上，江采薇只觉得脑中轰鸣，眼前一阵阵发黑，有一瞬间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那“不在人世”四个字仿佛尖刀一般没入血肉，将一颗脆弱的心脏扎的鲜血淋漓，她几乎能闻到那种浓郁的血腥气，呼啸着把她撕成两片，从此再也无法清醒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不可能，这不可能，大哥一向骁勇善战，最是谨慎的，怎么可能呢？

　　她不相信，绝对不相信！

　　耳边传来母亲的尖叫声，秦家人压抑着的悲泣声，一下有一下，像是钝刀子割肉一般，一点一点凌迟着她的神志。

　　江采薇突然大吼出声：“哭什么哭，大哥根本没有死！”随后一双泛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陆昀，一字一句道，“你骗我的，是不是？”

　　她上前一步，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揪住了陆昀的衣领，迫使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快说啊，说你是骗我的！说这不是真的！你说啊！”

　　话到末尾，语气中的凄然决绝让陆昀心头一痛，还来不及回答，一旁的张玉颤颤巍巍上前，劝道：“皇后娘娘请听老奴一言，您不能因为伤心难过就把气撒在皇上身上啊，请节哀……”

　　江采薇不想听什么“节哀顺变”的废话，一掌推开他，嘶声喊道：“你说话啊！”

　　她通红的眼睛里有恐惧，有伤心，有绝望，还有那么一丝丝期盼，盼着他说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她听错了。

　　陆昀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沉痛，扭过头去不再看她：“是真的，来报的小兵说连他的尸首都找不到了……”

　　瘫软在地的江夫人骤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抱着自己的脑袋泪如雨下，而秦老爷子也是一脸哀痛，秦玥拿着帕子不住的拭泪，秦纵呆呆的坐着，似是被这个沉重的消息吓傻了。

　　江采薇缓缓松开了揪着他衣领的手，眼中的最后一丝光芒也黯淡下去，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整个人像是被抽去灵魂，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她定定地往后退了两步，突然一言不发，转身往外走去。陆昀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你要做什么？”

　　江采薇木然答道：“回府，拿我的剑。”

　　陆昀一听这话，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一时间焦急万分，拽着她的手不肯放松，大声喝道：“别冲动！我知道你难过，大哥出事我也难过，可你不能就这样意气用事，拿剑做什么，冲去边境为大哥报仇吗？”

　　她骤然转身，怒吼道：“不错！我要给大哥报仇，你别拦我，否则连你一起打！”

　　“你一个人怎么报仇？眼下大哥没了，我朝大军群龙无首，已被突厥连下三城了！连数十万大军都无能为力的事，你又要怎么做到？眼下过去不过是送死而已！”

　　像是脑子里那根弦一下子崩断了，哀痛和愤懑如同一把烈火，烧光了所有的理智和冷静，她重重甩开陆昀的手：“只要还有一口气，只要还提的动剑，我就要杀过去！”

　　陆昀深吸一口气，转身拦在门口，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就算你要去送死，朕也不会同意的！今日朕在这里，你休想走出一步！”

　　江采薇双目赤红，眼见他挡在门口，不由分说就是一掌拍去，使了十成十的力道，屋内众人都是大惊失色——这含怒一掌下去，皇上就算不死也要重伤！

　　定定地看着迎面而来的一掌，陆昀丝毫没有闪躲，只沉声道：“就算今日死在这里，朕也绝不能眼睁睁看你丢了性命！”

　　说话间这致命一击已然到了身前，他几乎能感受到那股强劲的力道呼啸而来，带着焦躁和暴怒，要把他这个碍事的人毙在掌下。

　　瘫软在地的张玉已然尖叫出声——

　　就在掌风即将落在陆昀身上的一刹那，这要人命的攻势骤然转向，重重拍在了旁边的书架上。

　　下一刻，那紫檀木书架像是炸的酥脆的捻头一般四分五裂，足有两寸多厚的木板在这一掌之下碎了一地，飞舞的木片扎进她手心，溅起一片淋漓的鲜血。

　　像是心头下不完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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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捻头就是撒子，和煎饼里的薄脆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