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月色皎洁》阿奈一百斤

45、金戈铁马

　　太初七年，六月三十，大楚出兵助月氏王室遗孤永嘉公主复国，大军长途跋涉近两月之久，稍事修整，随即闪电般的向着太子麾下叛军攻去，经过三日苦战后叛军不敌，死伤无数，剩下的残兵败将皆被俘虏，月氏此番内乱就此平定。

　　消息传出，西域诸国无不震惊——真是难以想象，太子密谋多年，又有着突厥的帮助，却仍然一败涂地，连着阿史那部派来的三千精兵都尽皆战死，其领兵之人正是突厥小可汗的亲弟，阿史那努尔。
　　听说此番战事不利，连阿弟都兵败自尽，小可汗雷霆震怒，誓要打败陈兵压境的怀化大将军，以扬突厥国威。

　　显而易见，大楚和突厥的战争不是他们能插手的，这两尊庞然大物他们都得罪不起，一时间西域的龟兹，楼兰等国都安分了许多，自发向两方朝贡，以求安稳度日。

　　王宫外间守卫的士兵们已被屏退，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坐在王位上的永嘉公主，和她一母同胞的兄长，五花大绑跪坐在地的，月氏太子。

　　绮玉眸光平静，一身月氏女儿家常打扮，红裙黑靴，长发梳成一条条的小辫子，通身上下除去头上一顶金冠，并无别的装饰，却愈发显得她眉目英挺，已然有了一国之君的沉稳风范。

　　她并不说话，手中轻轻抚摸着王座上铺垫的柔软兽皮——这是大漠里最狡猾最难以捕捉的灰狼毛皮。其实人也就像这灰狼一样，自以为成群结队，自以为有了领头的狼王就能为所欲为，谁知只不过是徒劳而已，天道自有律法，容不得任何人破坏。

　　太子蓬头垢面，痴痴的瘫坐在地，神色恍惚，双眼通红，哪里还有昔日一国储君的风范。过了片刻，他再也忍耐不住，冷笑起来，嘶声道：“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要杀要剐，给个痛快便是！”

　　“死到临头了还这么理直气壮，真当我不敢动手么？”绮玉向来天真稚嫩的脸上是与以往不相符的肃杀，她深吸一口气，似是想要忍住即将夺眶的眼泪，只定定的看着他，“阿兄，看在我还叫你一声阿兄的份上，能否告诉我，究竟为何要谋反，以至于不惜害了爹娘的性命？！”

　　“为何谋反？”太子冷笑一声，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恶毒，“自十岁被册封太子以来，我已经等了将近二十年！那老不死的还不肯让位，照这样下去我何时才能坐上王位？自然要想些法子了！”

　　绮玉再也维持不住平静的神色，伸手攥紧了他的衣领，恨声道：“所以你杀了阿爹！”

　　“不错，我杀了他！那又如何？中原人有句话说得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何错之有？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是我技不如人，若有下辈子，定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你疯了！今生之事尚未有定数，就想着下辈子。我与你，再也无话可说了。”绮玉最后看了一眼他的脸，那目光是说不出的失望，仿佛看着一株挺拔的大树被风雨催折，失去了原本的样子，变得面目全非。

　　她解下随身佩带的匕首，还是当年及笄之时父亲送的，一直保存了这许多年。

　　“快看看这是什么好东西？阿爹从一个胡商手里买来的，送给我们最美丽的小公主！”

　　字字句句，言犹在耳，可如今爹娘都已不在人世，再也没有人能摸一摸她的头发，笑着说一句“姑娘家的怎么这样邋遢”，然后温柔地替她梳好头发；再也没有人一把将她抗在肩上，用扎人的胡须蹭蹭她的小脸，骄傲地告诉别人，“我这个女儿比别人家的儿子还要强上百倍。”

　　再也没有了。
　　往日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天真烂漫的欢快活泼，再也没有了。

　　剩下的只是她孤身一人，再也没有亲人的安慰，试着把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抗在肩上，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下去。

　　心中骤然涌起一阵剧烈的疼痛，像是要把她纤细的胸膛撕裂一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今夕是何年。

　　绮玉将出了鞘的匕首递到他手上，一字一句冷硬无比：“念在多年兄妹情分，本王不忍施以极刑，你自裁吧。”

　　随即转过身去，再没有看他一眼。

　　身后传来利刃没入血肉的沉闷声响，然后是身躯砸向地面的声音，旋即归于平静。

　　暮色掩盖了所有的血腥痕迹，只余下大漠的风，无知无觉地拂过每一个人，转身把一切都留在背后。

　　……

　　广阔草原之上，一顶占地极为广阔的营帐周围挤满了人，个个神色愤怒，双目赤红。帐中停放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正是阿史那努尔。大楚平叛军击败他的部下后，十分彬彬有礼地把他送了回来，并带话说要使其落叶归根，毕竟是王族血脉，纵然身死，也该回归故里才是。

　　阿史那图设面色阴沉，随即大喝一声，以匕首划破自己的脸颊，周围人也纷纷照做。

　　这是突厥的习俗，叫做“剺面”，在死者葬礼上以利刃割破自己的耳朵，鼻子等，为表沉痛哀悼之意。

　　要说草原人也实在对自己毫不手软，每人都沉着脸给自己来上一刀，那种肃然的气氛简直令人望而生畏。他们嫠面过后也不上药，任由鲜血滴滴答答的淌着，以阿史那图设为首，走马绕营帐一圈，如此反复共七次，这才停止。

　　突厥风俗向来与中原大为不同，待到七圈走毕，阿史那图设命令属下把努尔的尸体挪到一片空地上，最后看了他一眼，随即亲自点燃火把——熊熊烈火很快吞没了他的身影，连着宰杀好用来献祭的羊和马一起，在徬晚的凉风中化为灰烬。

　　如此一来，只要再择吉日将骨灰下葬，努尔的身后事也就结束了，从此尘归尘土归土，与这个世间再无瓜葛。

　　周围众人都是血泪俱下，阿史那图设也默默良久，迎着族人悲愤的目光，他带着一脸尚未干涸的血迹，大声喝道：“诸位，我阿史那图设在此对着天狼神立誓，此战若胜，定以大楚将领的首级为努尔陪葬，突厥的勇士们，你们可敢与敌人决一死战！”

　　人群中骤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是对家国君王的忠诚：“誓死追随小可汗！”

　　夜色笼罩了整个草原，只剩下些许微弱的烛光，在四面八方吹来的凉风中瑟瑟发抖，像是下一秒就会被吹灭。江景明丝毫不见深夜时分应有的困顿，眸光锐利，身上的盔甲在朦胧月色中折射出隐隐的光芒，他低声唤道：“平之。”

　　帐门一掀，外头走进来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应声道：“一切准备完毕，只待将军下令。”

　　此人正是军中的副将，许平之，从军身边已有十多年了，和江家兄妹一同长大，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军功立了不少，却只安心在江景明麾下做个副将，怎么也不肯去别处。

　　江景明微微颔首，摸上了腰间佩着的长剑，冰冷触感让他一颗不安的心稍稍平静了些许：“走吧。”

　　平静的夜色中，八百精兵早已整装待发，士兵们连呼吸都压到最低，像一座座沉默的石雕一般，悄无声息地向突厥营帐摸去。

　　突厥人骁勇善战，尤其长于骑射，江景明清楚他们的作战习性，经过长时间的观察，终于摸清了敌军守夜的班次和时间，部署良久，选在了今夜突袭。

　　四下里寂静无声，只有微风拂过草地的沙沙声，天空是极美丽的墨蓝色，群星像是一颗颗镶嵌在天幕上的钻石，熠熠生辉。

　　这样的宁静很快被喊杀声覆盖了。

　　消息传到上京的时候，已是七月中旬了。江采薇展开密信一看，心下稍安：“怀化大将军率八百精兵夜袭敌营，斩杀敌军三千余人，掳获毕利可汗之兄，即突厥右贤王，将之斩首示众，大挫敌军士气。”

　　自大楚和突厥开战以来，朝廷大军一直未曾大胜，如今大月氏内乱早已平定，定远将军班师回朝，草原那头又传来了好消息，这胜利的战报顿时堵住了那些言官的嘴，再也不敢说什么休战的话了。

　　虽说此番胜利并未动摇突厥的根本力量，然而这样的结果让阿史那部大受打击，士兵们都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在自家门口，右贤王竟被他们一向瞧不起的中原人虏去，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可汗勃然大怒，痛斥小可汗无能，连柔弱的大楚士兵都无法击败，并说若再打一次败仗，宁可从宗室中挑选一位勇士，也不要这个丢人现眼的儿子继承汗位！

　　战争的胜负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这是数十万人的博弈，并非将领勇猛无敌就能致胜，一个人的力量再强大，在战场上也往往无能为力，毕竟孤胆英雄是做不成优秀的将领的。

　　当一支军队的将领既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又能“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的时候，他所率领的部下焉有不胜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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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