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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是非曲直 ...

  •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楚对突厥的这场仗打的十分艰难,江景明率领的征北军与阿史那部几次交手,各有胜负,加之大军先前日夜兼程,本就不及草原之师骁勇,战事一时间陷入了焦灼。

      时值六月,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别说是地处漠北的玉门关,就算是常年雨水充沛的上京城,如今也隐隐有闹旱灾的趋势,护城河的水位下降了许多,这是不争的事实,而朝廷上对于这场战役胜负的争论也甚嚣尘上。

      陆昀一席明黄色常服,端坐于上首,宽阔的凝晖殿内站着一群大臣,气氛压抑而沉默。

      这些大臣们手握实权,能在很大程度上左右皇帝的每一个决定,尤其是正四品及以上的绯袍高官,他们追随者众多,又有同年同乡之间的关系,在朝中织成了一道错综复杂的大网,加上后宫嫔妃们的家世背景与前朝息息相关,是以一时间还动不得他们。

      如今朝廷正在对突厥用兵,朝中诸人有赞成者,亦有反对者,双方各执一词,久久争议不下。

      兵部侍郎张吉上前一步,朗声道:“陛下,恕臣斗胆直言。从古至今,突厥都是中原政权的心腹大患,不可不除,否则后世皆受其乱!眼下大楚兵强马壮,国库充盈,若不趁着大好时机将之一举拔除,更待何时!”

      话音刚落,文官那一列中有一人踱步而出,伸手捻了捻长须,慢条斯理道:“此言差矣。诸位有所不知,江尚书之子江景明率军抗敌,输赢各半,到如今都未曾有什么实质性的功劳,可见能力不足。皇上明鉴,大军开拔乃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事,兵马,粮草,无一不是重中之重,虽说眼下国库充盈,但这样消耗下去,怀化大将军可不要成了大楚的罪人才好啊。”

      这发言之人便是吏部尚书叶祈,宫中叶修仪的父亲。此人向来以百官之首自居,矜傲无比,和以江家为首的武将们甚是不睦。

      也难怪他这样自矜自傲,只因朝中官员无论是升迁或是贬谪,皆由吏部掌管,而吏部尚书素有“天官”之称,乃是六部官员之首,自然凌驾于他人之上。只是如今江朔袭了魏国公的爵位,又任着一部尚书,地位自然比他高了一截,是以叶祈颇为不忿,无奈江家势大,他无从撼动,只好在言语上占些便宜,对着江朔也只以“尚书”称呼,而不愿称之为“国公”。

      他此话说的诛心,连江朔这样好脾气的人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列队在旁的一干武将们也都是猝然变色,一个个都怒视着他。

      叶祈丝毫不惧,只微微昂着头,摆出一副直言进谏的忠臣模样,一言不发。

      陆昀轻咳一声,压下了细微的窃窃私语。他不置一词,只静静地扫视着殿内诸人,那目光根本算不上慑人,甚至可说是温和的,然而被他眼风扫过的大臣们无一不是两股战战,再也不敢胡乱开口说话。

      有些资历老些的大臣们不由得心头一凛,这样的眼神算不上陌生,他们在皇后监国的时候也见过。只不过相比起皇后娘娘通身掩不住的肃杀,这位陛下更内敛些罢了。

      过了好半晌,陆昀才淡淡问道:“定南候,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猝不及防被点了名,林近山悚然一惊,慢吞吞出列,心中快速地思考着该如何回答。

      自从太初元年陆昀登基以来,林近山就一直想着能让嫡长女嫁入皇室,多少能博一个四妃的位子。后来林清容顺利进了宫,才不过几个月时间就和皇后打成了一片,连他这个父亲的话都不听了,说什么都不肯同意去争后位。他听了这话气得几乎要吐血,大骂女儿不争气,可回头看看二女儿和三女儿,他知道,自己的希望只能寄托在阿容身上,毕竟剩下两个女儿实在是资质平庸。

      结果还没等他有什么大动作,两年前陆昀下令彻查官员贪腐案,御史们办事效率极高,才几天的功夫就查出了不少朱紫大臣们私下收受贿赂,卖官鬻爵,涉案银两足有几十万。消息传回宫中的时候,皇帝龙颜大怒,亲自审问了几个带头犯事的大臣,其中就有林近山。原本要狠狠查办一番,罢官夺爵是最基本的,后来淑妃和皇后一起求情,言辞恳切,加上他也是受人蒙蔽,这才从轻发落,只补交了贪墨的银子,外加罚俸三年,好歹是保住了定南候的爵位。

      只是经此一事,林近山彻底歇了谋取后位的心思,再也不提要女儿正位中宫一事了。

      眼下他心思急转,定了定神,恭敬道:“兵者,国之大事也,不可不察。微臣认为,怀化大将军在外征战,一心为国,而轻言休战之人所言不可信,毕竟战事已起,想要罢休谈何容易?突厥人也不会答应的。”

      陆昀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过了片刻,他才缓缓道:“定南候所言极是,朕心甚慰。诸位爱卿,可还有异议么?”

      殿内鸦雀无声。
      谁都知道,他们这位皇上表面看着亲和,实则最是说一不二的,做下的决定很少更改,更何况此事关系到江景明,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帝后感情甚笃,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枝节?

      叶祈微微侧身,向着自己的亲信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出言反对。

      一个书生模样的官员咬了咬牙,终于抵不过升官发财的诱惑,颤巍巍道:“启禀皇上,臣反对。”

      这人正是叶祈的门生,姓文名喻,眼下任着中书舍人一职,饱读诗书,因着在朝中颇有才名,很受同僚们的推崇。

      陆昀神色不变,平静问道:“文爱卿何出此言?”

      文喻正色道:“臣虽不才,却也明白忠言逆耳的道理。陛下爱重皇后娘娘,也对江府多有依赖,可如今国事为重,怀化大将军是否有真才实学臣不得而知,然其久战不胜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陛下圣明,请召国舅回朝,修书突厥,开设互市,如此方得平安。”

      死一般的寂静。

      这番话说的不可谓不妙,字字句句都是一片为国为民的忠心,十分恳切,然而无形之中把江景明说成了一个徒有其表的无能之辈,又不动声色的给自己安了一个“敢于直言”的名头,一箭双雕。

      陆昀也不说话,过了片刻,他突然起身,天子佩剑出鞘半尺,在殿内大臣们的惊呼声中挥剑斩下了案几一角,冷喝道:“若再有言休战者,有如此案!”

      他鲜少动怒,无论再生气都不曾有过这样决绝的时候,一时间群臣们都被吓了一跳,震惊无比。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是白费功夫,皇帝决心已定,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开口劝阻。如今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江景明身上了,希望他不要辜负重托罢。

      后宫中,江采薇正是心急如焚。

      她早就得知此战不顺,大哥绝不是无能之人,过往所有的功劳都是一刀一枪实打实拼出来的,然而眼下突厥也绝不是泛泛之辈,尤其是阿史那图设,比他父亲毕利可汗还要狡猾,加上本土作战更是如虎添翼,极难对付。

      据说毕利可汗连虎师的指挥权都交给了阿史那图设,显然是对这个儿子极其信任。毕竟虎师正是突厥最精锐的部队,战斗力极强,向来都担任着拱卫可汗的重任。

      这些年打了无数次交道,江采薇知道,突厥骑兵结构严明,其中虎师为首,豹师次之,鹰师最弱。眼下阿史那图设占据地形的优势,又有虎师精兵供其驱使,大楚军队一时无所建树也是情有可原。

      若不是爹娘不让,她早就跑去边关了,多少也能助大哥一臂之力,而不是只能在宫里干坐着,什么事都做不了。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潇洒恣意的底气,一举一动都关系着皇家的颜面,不能出去踏青,不能上山打猎,更不能从军打仗,入宫七年以来,唯一一次上战场还是偷偷溜出去的。

      上京和陇右相距甚远,她坐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风吹不到雨打不着,安逸得很。

      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无论战事顺利与否,京城的贵人们总有退路,一场仗打输了还有下一场,大漠孤烟,金戈铁马从来不是他们人生的主调。这些金贵的大人们住的是三进的大宅子,穿的是绫罗绸缎,出入都有人伺候,踩着奴仆的脊背施施然走下马车。不管江山如何动荡,哪怕突厥人即刻就要打到上京,也能从容不迫地找到下一个安身立命之处,半点都不需担忧,因为他们永远不会是被抛弃的那一群人。

      可是平民百姓就该被抛弃吗?
      那些小心翼翼在地里刨食的人,那些绞尽脑汁都想不到要如何才能度过一个冬天的人,那些拼命劳作只为了活着的人,又要怎么办呢?乱世里的平民就像是一簇身不由己的蒲公英,被风轻轻一吹,就会不知道飘向何方,然后无声无息的湮灭在历史的长河里,连一个最细微的水花都溅不起来,没有人记得他们也曾活过。

      江采薇想着,她为何要习武,为何要从军,是为了强身健体,还是为了建功立业?

      都不是。

      她是为了保护弱者。

      城东卖布的钱三娘,城南铸剑的张六郎,巷口打铁的王老丈,街边烤饼的赵大郎……以及和他们一样,千千万万个平凡而缄默的生活着的百姓,都是她想要保护的人。

      无关身份高低,无关贫穷富有,怜悯之心是所有手中执剑之人所必须具备的品质,仅此而已。

  • 作者有话要说:  中间拔剑那段模仿了三国时期孙权怒斩桌角,大家不要深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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