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月色皎洁》阿奈一百斤

41、是故人来

　　夜风把绮玉的长发吹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度，一如此刻的心境，冷静又沉重。

　　父母双亡，家园沦陷，她已然无路可走，不如奋力一搏，是生是死全看天命，总之不能让爹娘的血白流，更不能让突厥人占领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娇生惯养的公主，也不是长辈膝下无忧无虑的姑娘，而是大月氏的新王，带领她的族人走出这场浩劫。

　　毕竟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更要珍惜生命，如今没有可以犯错的机会了，若是月氏落在了突厥手里，老百姓从此就要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她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绝对不能。

　　再者，太子与虎谋皮，不惜出卖自己的国家，他不配做爹娘的儿子，不配做她的兄长，更不配坐上国王的宝座。

　　不杀此贼，她誓不为人！

　　江采薇见她神色变幻，知道先前一番话还是听进去了的，心下也松了口气。她就说嘛，大漠里的女儿不会懦弱，流着王族血液的姑娘也不会是甘愿偏安一隅之人，就算遭受了再大的变故，她骨子里的傲气还在，身为一国公主的气节还在。

　　静默片刻后，绮玉突然转身行了个大礼，而江采薇没有避开，静静受了。
　　夜色里她的声音温柔的不可思议：“即便是跟着定远将军，一路上也要小心，毕竟现在有太多人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千万不能出什么闪失，知道吗？”

　　绮玉点点头，事到如今，她收起了所有的天真，所有的软弱，沉声道：“阿玉知道，多谢姐姐开导。还要多谢皇上肯出手相助，若没有郑将军支援，我即使回去也不过是送死而已。”说着又一抱拳，“中原人有句话叫做‘大恩不言谢’，可我觉得，大恩还是要言谢的。多谢，阿玉永生永世都会记得你们的恩情，再不敢忘。”

　　说着，她率先转身下了观星台，瘦弱的背影看起来竟很是坚定。

　　永嘉是第二天离开上京的，跟着定远将军的大部队一起赶去月氏，给这个饱受苦难的民族带来新的希望。

　　临走之前却再没有像几年前那样依依不舍，绮玉再三谢过，又微笑着道：“阿颜姐姐，下一次我来见你，就是作为新的月氏国王来朝拜了，希望到时候还能和你一起比试箭术，姐姐可别推辞。”

　　江采薇上前一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阿玉，山川异域，风月同天，今日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一定要珍重自身，保护好自己。”

　　绮玉道一声“保重”，旋即再不留恋，一声轻叱，骏马嘶鸣，载着她向远处奔去，渐渐消失在晨曦微光之中。

　　十日后，上京派出的使者抵达凉州，江景明接旨，迅速整合附近几座城池的驻军，共三十万兵马，号称五十万，大军马不停蹄向玉门关赶去，预备在那里给突厥一记重击。

　　凉州地处陇右道，极为偏远，生活条件艰苦，一年四季都是风沙弥漫，在这里住的久了，嘴唇都会干裂起皮，加之夏季酷暑难耐，冬日大雪纷飞，是以每次朝廷发布公告，说要征集青壮年去凉州从军，人人都是避之不及。

　　然而江景明在这里驻守已有二十多年了。

　　他出生在上京，没过多久父亲就接了朝廷调令，要去凉州任刺史一职，阿娘带着尚在襁褓的他举家搬迁，于是小小的孩童在漫天黄沙之中长大，皮肤都晒得黝黑粗糙。

　　又过了几年，妹妹出生了，白白嫩嫩像个糯米团子似的，爹娘都爱的不得了，他也是满心欢喜，想着自己要做世界上最好的大哥，一辈子护着妹妹，让她做个天真娇纵的小姑娘。后来小妹渐渐长大，能自己拿主意了，说要跟着习武，那时候阿爹还好些，阿娘可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也终究拗不过她，还是同意了。

　　江景明坐在自己的营帐中，想起阿颜小时候第一次试着练剑的样子，有些想笑。小小的女孩子根本提不动那么沉的一把剑，更别说挥动了，但她个性很是倔强，咬着牙一点点使劲儿，最后一个没站稳，摔了个屁股墩，一旁围观的阿爹都忍不住笑了，想要扶她起来。结果阿颜一把挥开父亲来搀她的手，一张小脸涨的通红，终于“呛”一声推开了剑鞘，冷铁摩擦的声音清越无比，寒光凛冽的剑身映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说不出的震撼。从那时起他就知道，妹妹将来说不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果不其然，这些年看下来，无论是上京魏国公府的小姐，还是深宫里高高在上的皇后，她一直不曾变过，还是那个绝不言弃的姑娘。

　　只是再过不久，想必突厥那里就会收到消息，毕竟大军开拔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小可汗的斥候兵也不是摆设。思及此，江景明起身，铺开一张宣纸，用炸了毛的笔在砚台里舔了舔墨，就着微弱的月光写起信来。

　　上京，魏国公府。

　　自从大哥领命出征之后，爹娘整日悬着一颗心，江采薇知道他们心中忐忑，于是时不时出宫陪他们吃顿饭，或是一起在家中佛堂祷告，日子却也好打发。

　　这一日，江采薇正在给母亲梳头，顺便替她拔去新长出来的白发。
　　阿娘不由得叹道：“我是真老了啊，都有这么多白头发了。”

　　“哪里的话，您还年轻着呢，一点儿也不老，这白头发是操心太过的缘故，平时多宽心就会好的。”

　　“怎么能宽心呢？你大哥要上战场了，也不知会不会受伤，娘这心里呀，熬油似的。”

　　江采薇一听就笑了，故意做出个不高兴的样子：“合着阿娘只担心大哥，不关心我么？”

　　这话把江夫人逗笑了，点一点小女儿的额头，嗔道：“你这孩子，都多大了还这么调皮，回头让皇上知道了，可是要笑话的。”

　　江采薇正要说些什么，忽然看见窗外有一个黑影闪过，顿时神色一凛，顾不得许多，让府上的侍卫进来保护阿娘，抓起墙上挂着的青霜，飞身追了出去。

　　那人轻功了得，像一片不着力的树叶似的，也不见他有什么大的动作，却始终和江采薇保持着几丈远的距离，不远不近，不疾不徐。

　　江采薇对上京城的大街小巷十分熟悉，眼见这人穿梭在一条条街道中，而且专挑那些无人经过的偏僻之处，心下了然，此人必然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不然不会有这样如鱼得水的本事。与此同时，她越追越心惊，这人的背影……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过不多久，两人不知不觉已然到了护城河边，眼下暮色四合，正是黄昏时分，河边风凉，少有人经过，这人一个闪身就钻进了一旁的密林之中，随后停下脚步，静静等着。

　　也就几息的功夫，江采薇已然追至，倒提青霜，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黑衣人：“你是谁？”

　　这人一言不发，伸手揭开了蒙面的布巾，露出一张有些眼熟的脸庞。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陈公子？”

　　不是别人，正是原先镇国大将军陈勇的嫡子，德妃的亲弟弟，陈言。

　　昔日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失去了往日的风采，那种五陵年少的潇洒一丝不剩，变成了一个满面风霜的成年男子，陌生极了。

　　可他不是被发配边疆了么？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陈言低声道：“皇后娘娘，好久不见了。”

　　片刻的惊愕过后，江采薇迅速冷静下来，青霜出鞘，冷冷道：“你是故意引我来这里的？为了什么，报当年的杀父之仇？”

　　陈言面上闪过一丝痛楚，旋即摇了摇头：“长话短说。上个月皇上为太后生辰祈福，大赦天下，我也跟着回来了。至于为什么现在才现身……”他凝重了神色，“因为你的兄长有危险，此战根本不可能胜！”

　　似是被当头一棒击中，江采薇顾不得别的，大声喝道：“一派胡言！你这话有什么根据？仗还没打，就在这里妖言惑众，本宫不是不能治你的罪！”她沉默片刻，似是觉得话说的太重，稍稍缓和了语气，“再说了，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当年被发配到丰州，那里离突厥很近，时常有骑兵来骚扰，抢了东西就跑，还会伤人。偶尔不用做工的时候，我也会悄悄去草原边上打探一番，经常遇到阿史那部的人在操练军队，这样几年下来，也算是对突厥有些了解。”陈言神色焦急，“眼下阿史那部兵强马壮，而且我说句实话，小可汗为这一战筹备了很久，绝不会轻易放弃的！”

　　江采薇神色沉沉，她不得不承认，陈言说的有道理，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场战争，难道可以说不打就不打么？

　　这也太儿戏了。

　　只是，他为何要特地赶来提醒，难道一点都不介意昔年之事？要知道，虽说陈勇谋反，伏诛也是罪有应得，可怎么说也是他的父亲，竟能就此揭过，毫无芥蒂么？

　　江采薇藏不住话，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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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作者请个假，调整一下后面的剧情，咱们后天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