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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夜色阑珊 ...

  •   江采薇急匆匆赶回凤仪宫看了一眼,见绮玉还是沉沉睡着,心下叹息。

      她静静躺在床上,整个人瘦的几乎干枯,一张小脸也是憔悴不堪,像是一株失去了水分的植物,更兼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想来是一路上被不停追杀的缘故。江采薇还记得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当年的永嘉公主何等耀眼夺目,一袭红裙烈烈如火,像是一朵开的极盛的红莲,如今两厢对比,更让人心中酸涩难忍。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从来明艳活泼的姑娘一夕遭逢剧变,身上的伤口可以治好,可心里的伤痕又要如何呢?

      宫中的太医动作很是麻利,给她诊了脉,只说是气血两亏,几乎已有油尽灯枯之态,竟不知道她受了这样重的伤,是如何能一路撑到上京城的。所幸伤势虽重,绮玉的求生意志却很强烈,在昏迷之中也不曾被病痛侵袭了神识,她又年轻,只要好好休养,过个一两月就会好起来的。

      待得太医开了方子,江采薇嘱咐杜若她们几个去抓药,务必要好好照看,这才长叹一声,出宫去了。

      皇上行事何等利落,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眼下去凉州传旨的特使已然要离京了,她来不及多说些什么,只纵马飞奔到城门口,在最后一刻险而又险地拦下了那人。

      这传信的汉子生的仪表堂堂,姓杨,名山。
      他原是禁军中的一个小头目,如今被交托了这样的重任,激动不已,加上久在宫禁当值,自然认得江采薇。此人看上去倒是一副鲁莽的样子,实则心细如发,是个粗中有细之人,因着差事紧急,他只匆匆拱手道:“娘娘有何吩咐要属下带给国舅爷?”

      江采薇没有片刻的犹疑,郑重道:“就说,边境苦寒,突厥狡诈,万望兄长保重自身,小心谨慎为上。”

      这寥寥数语说完,她再没有多余的话,冲那人一抱拳,拨转马头,向着魏国公府驰去。

      江府的消息向来十分灵通,皇上下旨派江景明对战突厥一事令人猝不及防,眼见女儿回来了,江夫人上前一步,紧紧攥着她的手,语气里是掩不住的焦急:“阿颜,这是怎么回事?皇上怎的突然要用兵打仗?”

      “此事说来话长。”

      江夫人给夫君递了一个眼神,急道:“左右眼下又没有旁人,你快说罢。”

      “爹娘应当知道几年前皇上遇刺,那时我没有办法,为了稳住朝政,只得以女子之身上朝理事,替皇上接待了大月氏的使臣,那一行人中就有可汗的一双儿女,太子与永嘉公主。”江采薇深吸一口气,她的声音像是含着最冷凝的寒意,沉声道,“我与公主甚为投缘,她回月氏后我也时不时收到她的书信。谁知今早有一个极为狼狈的姑娘找到宫里,正是永嘉。原来她的兄长,就是月氏太子,伙同了突厥人谋权篡位。老国王和王后已然离世了。”

      这番话说完,别说是江夫人,就算是魏国公也觉得匪夷所思,他皱眉问道:“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永嘉眼下就在我宫里,她一路逃到京城,就是为了寻求帮助,好让她手刃仇人。女儿和皇上商议,突厥蠢蠢欲动,无非是针对大楚,妄图入主中原。既如此,咱们不如先下手为强,还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江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这话在理。突厥人今日对付的是月氏,明日说不定就是大楚,不可不防啊。”她说着话又忧愁起来,“此役凶险无比,临渊若是有危险怎么办?”

      临渊是江景明的字,意为“人世间行走时常如临深渊,不可不戒之慎之。”

      “爹娘放心,大哥不是不谨慎的人,这些年长在军中,大小战事不知经过多少,此番定能旗开得胜,平安归来的。”

      话虽如此,但是哪个做母亲的不牵挂自己的孩子呢?知道儿子要在外头搏命,又有哪个为人父母的不担心呢?

      连一向沉稳的江朔都冷静不了了:“阿颜,此次打仗,是不是大楚和突厥的决战?只能有一方获胜,而落败的那一方,连最后的栖息之地都没有了?”

      “不错。此番出征,并非儿戏,皇上决心已定,这荡平草原之事必要在他手上完成,任何人都无法更改。本来我也想跟着去的,可皇上不允,说是路途太过遥远,即使去了也无济于事。”

      这话简直要把江夫人吓得魂飞魄散,她一把抓住女儿的手,颤声道:“万万不可!临渊这一去,我和你阿爹一颗心已经提在半空了,若是你也离开我们,可要爹娘怎么办才好啊!”说着她几乎要落下眼泪来,“往后我们必要日夜为临渊祈福,保佑他平安无事。”

      从魏国公府出来之后,江采薇望着这座富丽清雅的宅子,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上京的世家大族无疑是以他们江府为首,太后和皇后的娘家,自然是尊贵无比的,然而在这夺目的耀眼光芒之下,是一代又一代人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再说了,如今大楚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人人都能吃饱穿暖,不正是倚赖那些戍守边疆的战士吗?没有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付出与牺牲,哪来现在的太平盛世呢?

      她虽然不学无术,看到书本就头疼,但史书还是看过一些的,里面多有记载,说是前朝常有帝王册立公主,把她们嫁到突厥去和亲,以此来换取和平。然而草原和中原不同,若是公主的夫君身亡,她就要嫁给下一任可汗,极尽屈辱。每每看到这些,她都觉得愤怒不已——把国家安危寄托在一个女子身上,是何道理?那些帝王还有大臣,就这样心安理得,享受着女子用一生换来的,极其短暂的和平。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江采薇对这句话理解的更深刻些,她是女子,也是战士,这二者本来就是可以合为一体的,谁说女子不能上阵杀敌,为国效力?只是很多姑娘或限于出身,或限于资质,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只能随波逐流,最终活成了别人的一道影子,或是一个附属品。

      何其有幸,她生在一个开明的家里,爹娘都理解并包容她的“离经叛道”,而不是一味阻拦。难道从小到大没有听过一些聒噪的话么?当然是有的。

      “姑娘家的,怎么针线女红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光是练剑有什么用,还想当大将军吗?”

      “女子当温婉谦卑,孝敬公婆,服侍夫君,恪守本分也就是了。”

      “女四书可读熟了么?听阿婶一句,快别舞刀弄枪了,再这样下去,以后哪个好人家的郎君肯要你?”

      这些规矩是谁定的,江采薇并不知道,只是她心里明白一点——制定这些纲常礼教的,一定是个不希望女子出挑的人。

      什么这个那个的,说到底不就是怕女子都能读书明理,再也不去做他们的附属,他们的奴隶吗?

      简直可笑。

      此刻她看着匾额上以金漆写就的“魏国公府”四个大字,朱红大门,历经沧桑的石狮子,这一切的一切在眼底交织,没有人知道,这一刻江采薇心里下定了决心——倘若一切顺利便罢,可大哥若有任何困难,她必定远赴沙场,上阵杀敌,绝不食言。

      虽千万人,吾往矣。

      不外如是。

      暮色四合,微弱的月光渐渐笼罩了金碧辉煌的紫禁城,显出一份白日里没有的安宁平和,让人昏昏欲睡。然而凤仪宫却并不安静,有女子的哭泣声传来,隐隐约约的,随风而去,飘散在夜色中。

      永嘉公主已经醒来,哭泣不止,不肯喝药些,杜若她们怎么劝都无济于事,只得找了江采薇过来:“娘娘好歹劝一劝吧,公主伤心不已,不说别的,这不吃不喝人也受不了啊。”

      江采薇走进寝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绮玉坐在床上,呆呆的流着眼泪,她不说话也不动弹,就只是流泪,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副空壳子,不会思考也不会有喜怒哀乐。

      她却不给绮玉悲伤的机会,伸手拿了铜盆上搭着用来洗脸的布巾,一把扔在了她手里,随之而来的是冷冷的几个字:“把脸擦干。”

      眼看她油盐不进,江采薇也不再劝,拿布巾给她擦了眼泪,随即拉起绮玉就飞身掠出凤仪宫,不管她如何挣扎,站上了宫中一座极高的阁楼。
      站在这里,能俯瞰整个紫禁城,甚至大半个京城都可尽收眼底。

      这是观星台,由高祖皇帝亲自下令修建,距今已有百年历史,历经风雨而屹立不倒,也算是上京一景。

      江采薇冷冷道:“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绮玉抽泣着摇摇头:“不知。”

      “站在这里,是要告诉你,你是大月氏的公主,不是一个只知道抹眼泪的无用之人,当初能一路走到上京,现在为何不能振作起来?”江采薇手指着西方,厉声道,“距这里千里之外就是你的家乡,眼下你爹娘为人所害,你作为他们的女儿,还是一国公主,怎能沉溺在悲伤之中而不想着报仇雪恨?你这样懦弱,他们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

      这一番话说的又急又狠,绮玉呆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扑进她怀里大哭起来:“阿颜姐姐,我不是要做懦夫,我只是太难过了……”

      “我知道你难过,可是人总要向前看,往事如烟不可追,最重要的是想想今后的路要怎么走。”江采薇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那么,我需要你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究竟是要跟着郑远将军回月氏手刃仇人,还是要待在上京过安稳无忧的日子?你自己选吧。”

      绮玉勉强止住眼泪,她双眼通红,声音也还是哽咽的,然而语气里已经有了坚定的力量:“当然是要回去,我要保护我们的子民,为爹娘报仇,因为我是大月氏的永嘉公主,身上流着王族的血!”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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